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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涉過憤怒的海(4)

島津旋轉著礦泉水瓶,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他在等死者的父母。

這個案子本來不歸他管,警視廳幾乎人人都有耳聞,他討厭中國人,被強行指派說明上司并不很尊重他。年輕時,島津曾瘋狂愛上一個哈爾濱姑娘,為她跑到中國生活了兩年。分手時心被傷透,可漢語學得不錯。

對島津來說,這個案子并不復雜。他去過案發現場,除了殺人動機不明,現場遺留物和殺人兇器都表明,兇手大概率是死者的男友李苗苗。警方經過調查發現,案發的第二天李苗苗向學校請了假,他沒有立刻潛逃,而是去了迪士尼樂園。他在那里逗留了整整一天時間,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完全無所事事,先后去了米奇屋、灰姑娘城堡,最后又在西部樂園逗留了將近一小時,在射擊游戲里還贏了只長毛象。他把那個玩具送給了路人。監控顯示,他曾接到過一個電話,接電話時他情緒激動,猛踢垃圾桶。警方目前還沒有找到這個失蹤的少年。不過,對島津來說,他的任務并不是緝拿兇手,而是安撫死者家屬。

死者金厲娜,中國籍女留學生,只有十七歲。尸體是在一家叫“ALPHAIN”的情人旅館被發現的,那里距離她和室友租住的公寓還不到一公里。死者受到暴力傷害后,被塞進房間狹小的壁櫥里,登記房間的人是李苗苗。次日離開時,他預付了一周房費,并囑咐清潔工不必打掃房間。要不是街道臨時搞消防演習,恐怕至今還不會有人發現尸體。令人難過的是,女孩被塞進壁櫥時,并沒有死亡。

對警視廳來說最棘手的不是發生了如此駭人的命案,而是消息被泄露,關于“中國留學生奸殺日本女學生”的謠言引發了輿論的強烈震動,這起原本普通的兇殺案因此變得極為敏感。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煩,上司命令島津,務必說服受害人家長盡快以公開的方式,澄清女兒的中國人身份,所以,今天他是為此而來。

看到老金的第一眼島津就不喜歡,他主動上前握手,對方毫無反應。

“我叫島津,對你們的遭遇,我深表遺憾。”

他和顧紅握手,然后繼續看著老金,但對方還是毫無反應。

驗尸官是個瘦高的女人,戴一副龜殼色眼鏡,島津一向都很害怕和她對視。她不知道來的是死者的父母,還以為是警視廳的什么人,所以一看到島津走進停尸間就立刻打開冰柜。鐵柜沿滑槽被拉出來時,聲音異常刺耳。

還沒看清死者的臉顧紅就不行了,她不由直往后退,差點倒在地上。老金扶住她,后來干脆把她抱住。他自己也在怕——不是怕,是惶恐:他認不出女兒了。

躺在金屬板上的那個“人”,臉孔浮腫,皮膚泛青,嘴唇顏色很深。他感到頭皮發麻,脊柱被刺入一股惡寒。他忍著,越過顧紅的肩,繼續盯著那張臉。

島津已經默數了三十個數。“看清楚了嗎?”他問。老金點點頭。

“是她嗎?”

老金搖頭,“不是”。

所有人都重新盯著尸體。驗尸官沒搞清狀況,還以為大家在等她說驗尸結果,于是一邊說一邊把白布往下拉了拉。她的嗓音很難聽,叫人渾身不舒服。島津趕緊阻止她,低聲和她解釋來人的身份。驗尸官愣了一下,低聲抱怨,說要是島津能早點提醒來人是死者親屬,她保證能讓尸體看上去更好接受一些。島津不明白為什么沒人通知驗尸官這些必要的細節,但他點點頭,表示是自己的錯。就在這時,顧紅突然開始慘叫。

她簡直是使出全身力氣在喊——她看到了那塊胎記,小孩手掌一樣的紅色胎記,在肩膀上。她捂著嘴跑出去。島津、驗尸官互相對視,然后都盯著老金。

死去的女孩令人惋惜,可讓島津心里更不舒服的是,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父親?他居然會忘記自己女兒的相貌?這時,他聽到老金嘴里咕嚕了句什么。

“對不起,您說什么?”

“多少刀,”老金問,“捅了多少刀?”

驗尸官盯著島津。島津小聲翻譯老金的問題。驗尸官的眼珠在鏡片后瞪得巨大。她把島津拉到一邊,低聲對他耳語。慢慢地島津不敢再看老金,他假裝瞧了瞧手表:“金先生,我還有一些很重要的文件需要您盡快簽署……”

“多少?”老金面無表情,又重復了一遍。

島津皺皺眉,他不敢回答這個問題,現在他只想盡快結束認尸這個環節,離開這里。“我們還是回警局再說吧。”他朝驗尸官點點頭。

驗尸官立刻走上前來,想把尸體推回冰柜。但根本推不動。

老金攥著把手說:“我在問你話。”他始終盯著島津。

島津咽了一下唾沫,盡可能語速平緩而冷靜地說:“十七,十七刀。”他又吞了下口水,“任何一刀都不是致命的,您的女兒……她是因為流血過多而死,在酒店的壁櫥里……很遺憾,沒人聽到她呼救……”他迅速和驗尸官對視一下,“大約四到五個小時之后,她才停止了呼吸。”

老金一動不動地聽著。最后,他說:“讓我和她單獨待一會兒。”

島津朝驗尸官點點頭,兩人走出停尸間。一出門他就把水打開喝了,手心全是汗。顧紅跪在走廊的長椅邊上。島津跑過去才發現她臉色煞白,已經沒了意識。

有盞燈在閃。

老金靠近女兒,他拉下白布,認真數著那些刀口,“七、八、九……”刀口集中在下腹部,左臂和臀部也各有一處,所有刀口無一例外,全都變了色。

他拿出手機,拍下女兒的臉。他不能接受這是女兒的臉,而這,將是他對女兒最后的記憶。

顧紅被送進醫院。老金沒有去看她。

接下來的幾天老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在干什么。他可能想把自己喝死。他整天賴在小酒館不走,接連三天都喝到人家打烊。到了第四天,廚師終于受不了,亮出胸口的文身想把他嚇走。老金醉醺醺瞧著他,咧開嘴說:“這個……”

他讓廚師帶自己去文身。

文身師是個長頭發扎成一束的男人,弄明白來的是中國人后,一臉不屑。老金摸出手機,塞在他手里說:“這個,我要這個。”

文身師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照片上的是個死人。他望著老金:“你確定?”

“弄在這兒。”老金撩開衣服,指指腰間。

整整九個小時老金不吃不睡,死人一樣躺著不動,酒沒停。文身師不敢再小瞧他,廚師悄悄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他了。

一開始,和老金并排躺著的是個因為癌癥被切除乳房的日本女人,兩邊乳頭都沒了,文身師的妻子給她文了一副妖氣彌漫的紫藤。文身師和徒弟輪流給老金刺,后來又來了個二十多歲的紅發小伙,就只剩下師傅給老金做。

紅發小伙整個上半身都刺滿了,他要求在手背再刺一只眼睛。老金聽他和那女人閑聊,三架文身針的高頻音震鉆進他的耳朵,慢慢地,成百張女兒的臉開始在他的面前扭曲……有半分鐘,他大汗淋漓,完全失去了知覺。文身師的話把他拉回到現實。

“知道嗎,”文身師慈悲地對他說,“其實,我能讓她把眼睛睜開。”

老金明白他的意思,但搖了搖頭:“別,別讓她看到我。”

女兒的臉文在老金腰腹的左側,一低頭就能看到,現在,他再也不會忘記女兒的臉,到死她都會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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