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并有天下,別白黑而定一尊。今扶蘇以私學相與非法教之制,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豈不知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著命,使其北監蒙恬于上郡,即刻啟程?!?
晡時申刻,正是古人吃第二段飯的時候,始皇帝的詔令如期而來。
傳詔的使者正是趙高的手下,不知是否是因為去了勢的緣故,聲音格外的尖銳刺耳。
“長公子,接詔吧。”
“臣謹領詔命?!?
扶蘇深躬,將雙手舉過頭頂,想要從使者手中取走用布帛書寫的詔書。
使者乘勢抓緊了詔書,拉近了距離,身體前傾,附耳,頗為得意地說道:“公子,中車府令托我給您帶句話,‘父賜子死,子當如何?’”
扶蘇眼神一凝: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這便是自己歷史上的結局。
看來趙高已經參透了那日自己留下的忠告,反而來將自己一軍。
“公子不必急于回答。”
趙高本意并非如此,使者自然曉得,將扶蘇的神情盡收眼底后便知完成了任務:這就是大人所想要的么?
“既然如此,本使便告退了?!?
使者并不愿多耽擱,也沒回禮便轉身而走。不算恭敬,也不算違矩。
“狂徒!”
“豎子!”
見腳步聲遠去后,同在堂內用餐的門客們都不由地呼出聲。主辱臣死,這群人紛紛表示與趙高之徒不共戴天。
“罷了,罷了!”
扶蘇直起腰,按下了群情洶涌的門客們。對于他們,扶蘇倒也算知根知底,濫竽充數的不少,真材實料的不多,跟著瞎起哄而已,大多是過來混口飯吃罷了。
門客,到了大一統的現在,已經逐漸淪為食客了。始皇帝豈會允許個人擁有精英幕僚般的私人組織,自己養的這群庸人倒也勉強算允許范圍內。
揉了揉漲鼓鼓的太陽穴,扶蘇深感無力,“北監蒙恬”,看來是自己想多了,軍中御史罷了。
也好,收拾收拾,得盡快走了。咸陽不可為,上郡為之。
告別了家中妻室后,便踏上了旅途......
秦直道,秦王政三十五年,也就是今年。上命蒙恬開筑,北起九原郡,南至云陽縣。算是關中地區直通河套地區的古代高速路。因為這條路有快速運兵的需求,所以基本取直,故名曰:直道。
公子北上監軍,獲得了始皇帝特許,得以走這條皇儀專用的御道,當然也只能靠邊走。
扶蘇饒有興趣地透過車窗觀察這條“道廣以至五十步”的秦朝黑科技:三丈而樹,厚筑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這倒與現代高速公路差不多的綠化。
不過,扶蘇更想知道的是馳道是否為后世推測的那般是軌道。
將頭伸出車窗,往下望去,令人遺憾的是,并不是軌道。
車同軌,同的僅僅是車軌距罷了。
唉~
扶蘇合上窗簾,心中默嘆一口氣:所謂馳道不過為熟土夯筑的道路罷了。
但轉念又一想,這不正是自己的機會嗎?
木軌馬車被認為是鐵路的雛形和前身,早在16世紀,馬就被常用于在隧道和煤礦中拉動貨物,幾乎所有建于16和17世紀的礦山都使用馬拉軌道煤車作為唯一的運輸方式,其優點是可以用同樣的動力運輸更多的貨物。
當然扶蘇更想要的便是有軌馬車的舒適性,后世有幸乘坐過英國保存的19世紀的有軌客運馬車,那個舒適感與現在的顛簸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慢一點。”
扶蘇換了個姿勢,將飽受“折磨”的一邊身側過去的同時招呼駕馬的小宦。
我遲早會把木軌鋪滿九條馳道的主要干支!
這時的扶蘇完全將生產力和民力等問題拋之腦后。
因為用了這個時代的最便捷的交通方式,所以僅僅只花了幾個時辰的時間就到了云陽縣。
云陽縣因云陽宮而得名,云陽宮又稱甘泉宮,是秦國太后常居之所。
扶蘇起身,目光掠過窗外,望著遠處恢弘的宮殿群不禁咂舌:果然是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甘泉宮在秦惠文王時期興建,一度成為秦國的正朝大殿,然不過十年時光,渭水南岸新起的章臺宮便一躍而為新的政治中心。僅僅兩代君王的時間,秦國進行了三次大型土木建設,還真是奢靡。
收回目光,扶蘇伸了一下懶腰。因為差不多是酉時出發,此時天色漸晚,扶蘇聽取了下人們的建議,打算在此留宿一晚。
挑開車廂的門簾,扶蘇就被東南方巍峨的山勢所吸引。群山拔地而起,壁立千仞,宛如盤踞在關中的巨龍,不由得問起侍奉在左右的宦官,“我觀此山,巒突峰兀丘壑壯,巍巍然有浩然之氣,不知有何典故?!?
這位近侍也沒多想,只是以為公子即將遠離咸陽,心態發生了變化,“公子,此山謂之‘嵯峨’,相傳黃帝鑄鼎荊山之陽,鼎成馭龍升天。故公子以為此處天子之氣浩蕩?!?
“哦?”
扶蘇被其挑起了興趣,博聞廣識的宦官郎不多見。
“你叫什么?”
“小人雍巫?!?
“善?!?
扶蘇莞爾一笑,不覺地與其多言幾句:“我何德何能能與人文初祖黃帝相提并論,倒是陛下混一宇內,立萬世不朽之功,德兼三皇,功蓋五帝。此山所顯,皆為皇帝之氣也。”
“公子過于自謙了?!痹缫训仍诖说群蚨鄷r的人群中領頭的一位白須白發老人上前一步說。
來人正是淳于越。
“夫子,你怎在此?”
扶蘇故作驚訝,趕緊下車迎接。
“我等儒生在此等候多時了?!?
淳于越身后粗麻布衣的儒生們皆上前行禮。
“請借一步說話?!?
“公子在咸陽乃籠中之鳥,網中之魚。此一行,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再不受陛下羈絆了!”
二人移步至馬車后,淳于越禁不住喜悅,說道:“上操以急,公子以寬;上操以暴,公子以仁;上操以霸,公子以王。每每與上相反,公子可收六國人心。六國人眾,秦人勢寡,以少勝多豈可長久?攻守之勢已異,天下全系于公子一身矣?!?
看來自己是有些誤會他了。
“夫子所言,我自當牢記于心。仁,我之志也。為天下大同,矢志不渝?!?
“好好好!”
淳于越甚是滿意。
“夫子請?!?
扶蘇熱情地握著淳于越的手,牽引著往亭內的驛站走去,“戍邊監軍難知歸期,今夜我們師徒徹夜長談,抵足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