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算完。

秦山又道：“老周這輩子不容易啊，命苦。我也自討腰包再補一萬。你們就別補了，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

眾人聞言，倒是紛紛稱贊秦山組長宅心仁厚，有這樣的組長是大家的福分之類的云云。

別管這些吹捧有幾分真心，幾分虛情假意，但起碼面上的確一片祥和。

或許，只有倒在地上無聲無息的周老頭頭頂?shù)孽r血在傾述些什么。

這時候，許遠峰終于表態(tài)了。

“好，我和組長一起去。我條件還可以，我補五千。”

雖然秦山說了旁人不用跟風捐款，但說歸說，旁人卻又不得不揣摩他的真正心思。

眼見許遠峰都說了話，都無需催問，其他人卻也都陸續(xù)站了出來。

張花捐了兩千。這合情合理，她的經濟條件不輸秦山，和周老頭本就有些交情，拿出超過回收員一月收入的錢當捐款，實在正常。

出人意料的是猴子與辛偉竟也各自捐了一千。這二人表態(tài)時許遠峰才知道，原來當初倆人剛入行時的師傅，竟也是周老頭。

至于其他人，包括老四在內，每人捐了兩百。表面看來捐得很少，但考慮到眾人的收入情況，各自也有各自養(yǎng)家糊口的困難，其實已經很夠意思了。

大家你轉一點，我轉一點，所有錢便全部都匯聚到了秦山拿出來的那張不記名錢卡上。

到時候周嫣拿著這張錢卡，往自己的電子卡上一貼，錢便能轉過去。

又等了十來分鐘，火葬場的漆黑四方靈車幽幽而來。

從靈車上下來四個全身穿著隔離服的工作人員。

這些人分別走上前去，按照流程用儀器以及手探確定死者早已死透，完全沒有搶救價值。

隨后，四人便分別拿手拿腳，將周老頭的尸身抬上了靈車。

甚至連一塊門板都沒有。

靈車剛走，秦山放下手中電子卡，對眾人說道：“火葬場通知老周的火化儀式在六點半，大家動作快一點，剛好先到三站卸貨，然后各自吃晚飯，六點一刻在火葬場準時集合，送老周最后一程。”

眾人紛紛應諾。

老四又贊組長寬仁，太有愛了。

這的確是旁人不曾有過的待遇。

要知道，九組上一個人死的是小武。

別說捐款和參加火化儀式了，秦山甚至連靈車都沒叫，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什么人給小武收的尸，可能是小武在城里的親朋好友，也可能是將小武送來七隊的唐貴的手下人，還可能是在大荒地里時而出現(xiàn)的野鼠。

在回城的路上，許遠峰吊在所有人的最后方。

他騎著周老頭的車，拖著自己的三輪。

此時許遠峰的車斗里倒是空空如也，但老頭的車斗卻幾乎裝滿。

老頭今天干活的確很拼，只忙乎了三個多小時，竟幾乎趕上了平日里一整天的收獲。

許遠峰時不時回頭，看看身后滿載的車斗。

他的目光落在車斗里映襯出來的光芒上，那些橙黃的光芒恰似老頭忙碌時沾滿汗水的皮膚。

收回目光，許遠峰忍不住搖了搖頭。

恐怕老頭打死都不會想到，自己只是來試探一下，卻竟被秦山立馬抓住機會痛下殺手，并且還給了秦山合情合理地與周嫣當面接觸的由頭吧。

就連許遠峰自己也不曾想到，秦山下手會這么快，這么不留余地。

若早知如此，他再怎么也會給老頭提個醒，甚至愿意想辦法幫老頭爺孫在大荒地安頓下來。

許遠峰又苦笑搖了搖頭。

他有些后悔與遺憾。

他暗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能推算出這點。

但在覺醒“前世”記憶后，雖然明面上看起來自己性格未變，但多少還是受了些前世那太平盛世的人生閱歷的影響，對這一世的人性之惡反應慢了一籌。

但換言之，若不是前世記憶的影響，他本也不會被周老頭的死引起絲毫波瀾，恐怕連這一絲后悔與遺憾都沒有，只會冷眼旁觀。

……

下午六點半，以秦山為首的十個人沉默著站在一個焚燒爐前。

眾人的目光透過焚燒爐前的耐高溫玻璃，看著里面躺著的人在烈火中漸漸化為灰燼。

盡皆沉默。

又等了約莫十五分鐘，大火停歇，焚燒臺上只剩下胡亂散落的灰渣。

在等待火葬場工作人員收攏骨灰時，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聽說周老頭還有個孫女。老頭活著的時候累死累活，一把辛酸才把人拉扯大。結果倒好，人都燒成灰了，居然都不過來看一眼。”

“確實太不孝順了。老頭死得冤枉，不值當。”

在眾人議論紛紛時，秦山倒是沒多說什么，只和許遠峰并肩站在一起。

倆人時而目光交接，各自從對方看似明亮有神的眼睛里讀出了不同的味道。

又等了幾分鐘，火葬場工作人員提著一個籃子走了過來。

籃子中是一個白瓷罐子。

“現(xiàn)在還有點燙，注意不要用手碰到罐子，會燙傷。拿去吧。”

秦山接過罐子，又回頭看向許遠峰，說道：“我先把骨灰?guī)Щ毓荆€得和公司的人事部門銜接一下，匯報一下情況。等會七點半在老周家門口匯合？”

許遠峰意味深長一笑，“好。”

……

周嫣靜靜地坐在餐桌前，目光呆滯，眼神昏暗。

她的頭發(fā)依然亂蓬蓬的，身形有些枯瘦。

此時的她并沒有在臉上黏那些用于偽裝的膿瘡，但灰敗的膚色和黯然的眼睛依然讓她原本清麗脫俗的顏值下降了好幾個檔次。

自從三個小時前，她收到來自城南三站人事部的通知后，就一直是這副模樣了。

她就呆呆地坐在這里，腦子里一片混沌，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在這呆坐的期間，她心里也時不時泛起種種不同的紛亂念頭。

是不是該收拾收拾東西，趕緊離開這里。

又或者，是不是該去事故現(xiàn)場，親眼看一眼爺爺，摸一摸爺爺?shù)拿}搏，或許還有救呢？

又或者，該去火葬場一趟？

可是……

她忘不了那天在自己房中驟然遭遇的場景，也忘不了那兩個突然出現(xiàn)在房門口的男人。

尤其是穿著防彈衣的矮個男人的眼神。

太可怕了。

那眼神里絲毫沒有遮掩的吞噬欲望，事后每每回想起，她都忍不住渾身戰(zhàn)栗，恐懼莫名。

她又想起，這兩天里爺爺反反復復總在強調的話。

不要出門。

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情，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要出門。

尤其是，不要讓那兩個人再見到你。

就在這時候。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

周嫣的心跳驟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