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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對于概念的解說

本節將解釋“重慶”和“傳統商業制度”兩個基本概念,并闡述選擇乾隆至宣統時期作為本書時間斷限的原因,以對本書的時空斷限和研究對象進行盡可能清晰的界定。

(一)“重慶”的稱謂演變及其商業空間的拓展

本書雖然將研究的空間范圍劃定為“重慶”,但這只是為了敘述的前后一致和便于讀者理解而選取的一個相對來說爭議比較小的空間概念。實際上,在清人所撰寫的方志、詩賦、時文和檔案中,出現更頻繁的是“巴縣”“巴渝”“渝城”“渝”,而很少使用“重慶”這個稱謂。但是“重慶”作為地名又確實由來已久,到今天已經成為這個城市的正式名稱。所以在此處就有必要簡要地交代“重慶”的由來和因革,以及本書對于這個空間概念的定義。

民國《巴縣志》中對于該地的名稱演變有這樣一段概括:

吾縣自見載籍以來名凡三易,在劉宋以前曰江州,齊梁西魏曰墊江,由宇文周至于今曰巴縣。以處形勝之地故,恒為州郡治,自秦至宇文周為巴郡,隋為渝州,復為巴郡,唐為渝州、為南平郡,宋為渝州、為恭州、為重慶府,元為重慶路,明清復為重慶府,州郡之長司柄于此。[76]

由此可見,由于地理位置至關重要,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該地一直有兩個正式稱謂并行使用,這兩個稱謂分別對應不同層級的行政治所。在本書所研究的清代乾隆至宣統時期,并行的兩個正式稱謂是“巴縣”和“重慶”,前者對應縣級行政治所,后者對應府級行政治所。至于為什么在清代的大部分時間里,人們在書面文體中更習慣于使用“巴縣”,甚至并非正式稱謂的“渝”,而不是“重慶”,可能涉及地方行政、城市發展、人們的日常習慣等諸多問題,筆者在此處難以一一闡明。但可以肯定的是,雖然“重慶”一詞在清代前中期的歷史文獻中出現較少,但與這個地區絕非毫無關聯。

從19世紀90年代(大約是光緒朝中期)開始,“重慶”這個稱謂使用得越來越頻繁。尤其是1927年建市之后,“重慶”逐漸成為這個城市唯一的正式稱謂,而“巴縣”無論是從行政區劃還是人們的日常用語中,都漸漸萎縮直至完全消失。[77]民國以后的沿革與本書的論題關系不大,故在此從略。清末“重慶”一詞使用漸多,大約與外國經濟勢力的進入有關,因為在筆者目前閱讀到的與重慶開埠相關的條約和文件中,都是使用“重慶”一詞,而1891年成立的海關也被命名為“重慶海關”。[78]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重慶”一詞越來越多地出現于海關報告、官府文書、文人筆記、地方史志之中。所以其實是到了這一時期,所謂的“重慶”才真正地名至實歸。

除了稱謂的變化之外,在本書考察的歷史時段內,重慶城的商業空間也發生了明顯的拓展。[79]具體的變動情況,請參見圖0-1。

圖0-1 清代重慶城商業空間的變化

資料來源:根據隗瀛濤主編《近代重慶城市史》一書“卷首附圖”改制。

在相當于今天重慶市的地理區域內,最明顯的地形特征是:兩江匯流,穿城而過,將這個區域劃分為三個部分。居中的是東、南、北三面環水,西南與陸地相接的半島,長江以南是南岸,嘉陵江以北是江北。在重慶開埠以前,這個城市與國內市場相聯結的商業空間主要分布在半島地區的重慶府城之內,更具體地說,是以重慶府署和巴縣縣署為中心,以朝天、千廝、臨江、南紀、金紫、儲奇、太平、東水八門為外圍的城市區域(即圖0-1中用閉合的曲線所標示出的范圍)。[80]這外圍八門都是貨物裝卸碼頭,[81]經營長距離大宗貿易的牙行和鋪戶主要分布在這一區域,商人的會館、公所,各業的行幫組織也大多聚集于此。在半島之外,長江以南的南岸只有一些稀疏的村落,尚未形成有規模的街區。[82]江北原隸屬于巴縣,“至乾隆二十四年,以縣治遼闊,分江北之義禮二甲及仁里上六甲,隸理民同知管轄”,[83]即升格為“江北廳”。江北廳雖然在道光時期就號稱繁華,[84]但從《巴縣檔案》的相關案卷來看,其工商業主要是供應當地居民之所需,船運業主要經營與半島之間小規模的客貨運輸。其在商業規模和貿易類型上與半島地區有很大的區別,尚不能劃入同一商業空間。

重慶開埠之后,這個城市的商業空間逐漸由半島向南岸和江北的沿江地區拓展,新的商業空間在江北和南岸的沿江地區呈帶狀分布(即圖0-1中用開放的曲線所標示出的范圍)。表0-1、0-2是重慶開埠后設于南岸和江北的中外資商務機構和企業的大致情況。[85]

表0-1 重慶開埠后設于南岸和江北的中資商務機構和企業

表0-2 重慶開埠后設于南岸和江北的外資商務機構和企業

從表0-1、表0-2可以看出,重慶開埠后,新式的制造業如繅絲、織布、造紙、火柴制造、玻璃制造等都有向江北和南岸沿江地帶轉移的傾向,大約是由于這些地區地勢開闊、地價低廉,比半島地區更加適宜興辦新式工廠。此外,將新式工廠設于這一地帶,還可以借助嘉陵江和長江便利的航運條件,與半島商業中心區保持密切的人員和物資往來。另外,與江北相比,南岸的外資商務機構更多,這應該與重慶海關和王家沱日租界均設在南岸有關。因此,這一時期南岸的商業空間拓展應該比江北更快。

(二)選擇乾隆至宣統時期作為本書時間斷限的原因

選擇乾隆至宣統時期作為本書的時間斷限,主要基于三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個方面是基于資料,即本書所依賴的核心文獻——《巴縣檔案》,起始于乾隆十七年(1752),[86]大致結束于宣統三年(1911)。[87]

第二個方面是基于清代重慶商業獨特的發展歷程。對于清代的重慶城來說,乾隆年間可以說是一個由動蕩歸于平靜的時代。經過一個世紀的大規模移民和重建,這個城市的經濟和社會生活已經走上正常軌道。[88]在這種情況下,城市商業的大幕緩緩拉開。筆者在查閱資料的過程中也發現,許多在清代重慶商業生活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制度和設施都創設于乾隆年間。因此,將乾隆時期作為本項研究的上限,并不會導致將清代重慶的商業發展歷程攔腰截斷。而將宣統時期(1909~1911)作為這項研究的下限,是因為辛亥革命之后,重慶及其周邊地區迅速陷入軍閥割據的局面,整個城市的政治和社會生態發生了急遽的變化;軍閥之間搶奪地盤、劃分勢力范圍的爭斗,更使原有的商品流通和市場分布格局迅速扭曲。[89]新形成的市場格局與清代市場之間的聯系已經越來越少,很難放到同一個主題中進行探討。

第三個方面是基于對清代重慶區域經濟的社會進行貫通考察的想法。傳統的以“五種生產方式”為主線的革命史觀,將清代歷史以道光二十年(1840)為界,劃分為前后兩段,前一段屬于“封建社會末期”,后一段屬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封建社會末期”往往被理解為一個“傳統”的、同質的、自秦漢以降就很少發生變化的社會;“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則被理解為一個在外力的沖擊下迅速改變的社會,這種改變包括國家地位、生產方式、階級關系等各個層面。反映在史學研究領域,就出現了“明清史”與“近代史”之間嚴格的畛域劃分。正如趙世瑜所說:“無論事實如何,明清史的研究到1840年就戛然而止,而盡管晚清也是清代的一部分,近代史學者的研究也絕不理睬1840年以前中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90]重慶區域社會經濟史的研究也面臨相似的問題。

近年來,一些學者嘗試突破“1840年”這個人為的歷史界限,將“重慶開埠”作為區域經濟社會變遷的分水嶺。但是這種策略性的調整似乎還是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筆者在查閱資料的過程中發現,即使在重慶開埠以后,這個區域的經濟和社會生活中還是存在許多介于“變”與“不變”之間的“過渡地帶”。外國商人帶來了“新的”“西方化的”商業運作方式,但是不得不面對一個非常“傳統”和“本土化”的商業空間。在這個空間之中,慣例、習俗、意識形態、社會關系網絡等因素無不制約著商業的發展。只有對這一系列規則有深刻的了解并運用自如,才能有效地規避許多潛在的風險,保證商業的順利運行。

以清代重慶相當普遍的“盜賣客貨”現象為例。光緒年間,外國商人進入重慶市場時,常常被這一問題困擾。起初他們所能做的大約只是在官府立案,并通過外交途徑向地方官府施加壓力,以期盡快結案。但是從這種案件頻頻發生來看,這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辦法。相比而言,中國商人在處理類似問題方面卻有一些獨特的優勢,如尋找熟識(或同鄉)的船幫和腳夫,憑借私人關系減小貨物被盜的風險;或者將盜賣貨物的各種慣用伎倆列入官府的示禁碑,對參與盜賣貨物的各色人等起到警示和恫嚇的作用;或者在行幫內部設立專門的經費,對受損的商人給予程度不等的賠償;等等。[91]

由此可見,商業由“傳統”向“近代化”的轉型并不是一個置換的過程。即使是在重慶開埠之后,“變”與“不變”仍然糾結在一起。“變”固然是大勢所趨,但在其中的迂回、妥協和相互牽制,卻使商業生活的實態呈現出巨大的慣性。本書就是希望在一個足夠長的歷史時段內,將“變”與“不變”之間的邏輯盡可能地揭示出來。

(三)研究范圍與章節安排

本書側重于傳統商業制度研究。所謂“傳統商業制度”是指中國經濟近代轉型之前形成的一整套市場運行規則,它既可以是由法律和政策明文規定的,也可以是人們在商業活動中自發形成并廣泛遵行的。它以強制性的方式調整著商業活動中各利益主體之間的關系,從而使商業活動在錯綜復雜的變動中體現出一定的秩序。

基于這一目的,本書選取了乾隆至宣統時期重慶的中介貿易制、八省客長制、行幫制做重點考察,原因如下。

第一,這些制度都是在西方政治和經濟勢力進入之前即已成形的,并針對這個市場的特定需要而改變,不僅反映了在“近代化”到來之前這個市場運作的方方面面,也體現了在“近代化”開始之后新的商業秩序與舊的商業秩序之間的融合、競爭與沖突。

第二,這三種制度各有特點。中介貿易制度以清代各級政府對中介貿易的法律規定和政策條文為最主要依據,有利于展現成文制度與商業實踐之間相互影響、相互塑造的關系;八省客長制度將移民社會的組織原則糅合進城市商業管理之中,有助于展現清代重慶獨特的社會結構和組織方式與商業運作之間的互動;行幫制度是相對獨立地生發于工商業者內部的組織制度,它展現了工商業者對于這個城市商業秩序的規劃,以及各個工商業者群體內部、不同的工商業者群體之間,工商業者群體與地方官府之間的關系。另外,這三種制度分別聚焦于城市商業活動不同的層面。中介貿易制和八省客長制關注介于普通工商業者和地方官府之間的“中間階層”,行幫制則更加關注基層工商業者的活動,因此有助于將乾隆至宣統時期重慶商業活動中的各種角色盡可能地容納進來,展現出他們不同的立場和實踐。

第三,就筆者目前所閱讀到的檔案資料來看,清代重慶地方官府特別依賴這幾種商業制度,在政府文告和行政司法實踐中往往會反復援引和強調上述制度中的一種或幾種。而民間的許多商業訴訟和商業糾紛或因對這些制度的偏離而產生,或依賴于這些制度而得到解決。因此,這幾種制度可以說對于清代重慶市場秩序的形成至關重要。

本書的章節安排是這樣的:緒論和第一章是第一部分,提出全書的核心問題、學術史背景、研究方法,并概括地介紹清代重慶的行政治理、貿易門類與社會樣貌,為后面的章節做一個從事實、理論到學術史背景的鋪墊;第二至四章是第二部分,探討清代重慶中介貿易的發展歷程,重在剖析中介貿易與市場的相互影響,以及中介貿易與地方關系、地方商業政策之間的關系;第五章和第六章是第三部分,探討清代重慶八省組織的性質、八省客長如何介入商業活動、八省組織對市場秩序的影響,以及八省組織究竟是否具有“自治”性格;第七至十一章是第四部分,探討清代重慶行幫如何形成和維系,并聚焦到一個特殊的行幫——腳夫幫,探討其組織變化、暴力的行為方式和獨特的產權規則,后兩章其實是對“行幫制”更加具體化、個案化的呈現;最后是結論,從四個角度收束全書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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