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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明清科舉的傳承與變異

清代國家治理的重要內容是制度建設,而清承明制是清朝制度建設的重要準則。清朝對明朝的諸多社會制度進行了自我改造和經驗汲取。但是,明清之間的承襲并非簡單的套用,這是一種新歷史條件下的自我創造。清朝科舉制度,在內容運作、參與主體、仕途取向等方面都發生了一些根本性的變化,這些變化直接決定著科舉制度發展的走向,也影響了清代捐納的規模和性質。需要指出的是,目前眾多有關清代科舉制度的研究,更多是從漢人視角出發的,有著很大的局限性。[4]

一、清代漢人科舉的重建與發展

對于廣大中原地區的漢人來說,清初科舉制度的恢復有著重要的文化標識意義。是否參與科舉,至少成為辨別士人對新政權認同與否的重要標準。科舉制度的恢復,也為漢人進入權力體系提供了和平的渠道,這是清朝政局各方所樂見的。

全國范圍內恢復科舉,是清朝穩定政權的重要舉措,帶有某種戰略的考慮。清朝入關前,就在東北地區實施過科舉考試。定鼎中原后,清王朝很快恢復明朝的科舉考試制度,要求漢族士人參加科舉,加入新的政權。順治元年十月,順治帝頒布詔書,規定“會試,定于辰戌丑未年,各直省鄉試,定于子午卯酉年,凡舉人不系行止黜革者仍準會試。各處府州縣儒學食廩生員,仍準給廩。增附生員仍準在學肄業俱照例優免”,以及“武舉會試定于辰戌丑未年,各直省武鄉試,定于子午卯酉年,俱照舊例”。[5]沿用明制,是清朝科舉恢復的核心內容。主考官和同考官都是朝廷精心挑選的。[6]從順治朝科考實施內容來看,明朝三級考試體系、文武兩科的考試格局得以沿襲,鄉試和會試交叉舉行,文舉和武舉同時舉行,考試時間基本類似。

順康時期,科舉管理日趨嚴格。參加會試的人員資格也是朝廷明確規定的。[7]順治十四年,順天鄉試和江南鄉試相繼發生舞弊事件。順治帝對此進行嚴懲,順天鄉試主考官李振鄴、田耜等被抄沒家產,江南鄉試由皇帝親自進行復試。考試要求鄉試和會試的主考和同考官共聚一室,共同閱卷,不許投拜門生。“近乃陋習相沿,會試鄉試考官所取之士,及殿試讀卷、廷試閱卷、學道考試優等、督撫按薦舉屬吏,皆稱門生。往往干謁于事先,徑竇百出酬謝于事后,賄賂公行。”[8]朝廷此舉,又有防止漢族士人抱團之意。

順治十七年,朝廷改革武科考試內容,認為開弓舞刀、搬石等易虛文應付,改試馬步箭論等,要求選拔“韜略諳通弓馬嫻熟者”。[9]順治帝親自主持武舉。[10]順治十八年二月,鑒于云貴等地平定,禮部題請恢復原有的分卷錄取制度,分為南、北、中三卷錄取,即南卷范圍為浙江、江西、福建、湖廣、廣東五省,江寧、蘇、松、常、鎮、徽、寧、池、太、淮、揚十一府,廣德一州;北卷范圍為直隸及山東、山西、河南、陜西四省和奉天等處;中卷范圍為四川、廣西、云南、貴州四省,廬、鳳、安慶三府,徐、滁、和三州。各卷中舉名額按照參加考試的數額均勻分配。[11]

康熙初年,科舉考試內容有所更改。康熙二年八月,朝廷下令改革科舉鄉試內容,廢除八股文,改用策論等。[12]四年三月,朝廷鑒于考試效果不好,接受禮部右侍郎黃機的奏請,決定恢復原有考試內容:“制科取士,稽諸往例,皆系三場。先用經書,使士子闡發圣賢之微旨,以觀其心術;次用策論,使士子通達古今之事變,以察其才猷……臣請嗣后復行三場舊制,則士子知務實學,而主考鑒別,亦得真儒,以應國家之選。”[13]李光地等人奏請加強考官薦選。[14]后又有大臣奏請康熙帝欽定科舉考試題目。[15]

康熙年間,科舉會試、鄉試每三年舉行一次,實施順利,大批漢人士子進入翰林院。雍正元年二月,朝廷調整科舉考試的閱卷制度。考官由原來每房兩人改為一房一人,使得權責一致,不起紛爭推諉。[16]五月,朝廷增加考試內容,《孝經》一書被列入考試范圍,與五經并重。[17]六月,朝廷考慮湖南士子考試路途艱辛,要求湖北、湖南兩地分闈考試。雍正元年,翰林院庶吉士奏請會試仿照鄉試,添設副榜。[18]二年,御史吳隆元再次奏請會試添設副榜,同時邀請雍正帝欽點題目。[19]

雍正朝,各地考試制度在摸索中不斷發展,報考各環節管理日趨完善。以四川南部縣的武生丁憂一事為例,雍正六年三月,四川南部縣衙門收到結狀:“結狀人里排張守德、左鄰楊玉林、右鄰王文林今于,與結狀為起復事,遵依結得本縣武學生王仁爵親父王盡臣于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二日病故,報明丁憂,在案,今除閏扣至雍正六年三月十二日,二十七個月服闋,例應起復,中間并無短喪維礙等弊事,結狀是實。”[20]

從這一結狀內容來看,監生在家丁憂受到地方政府管控,需要鄉人提供必要證明。朝廷對于武監生的管控到了比較嚴密的地步。同樣,地方武生參加考試,也需要地方州縣的逐級審批。雍正七年八月,四川保寧府催促南部縣提交報名參加考試的武生名單:“照本年己酉科鄉試文場已竣,所有科舉遺才武生及改入武場文生年貌冊結應即提取,誠恐各屬教官因循慢視,以致各生延挨,殊為不便,合亟行催,為此,仰府官吏文到立即飭催各學,照例取具各生供結及地方官加具印結,申訴以憑。”[21]

各地教諭對朝廷舉辦的科舉考試有匯報的義務,南部縣教諭回復:“將奉取科舉武生遵照往例逐一查造年貌籍貫清冊,一面差催取結申送去后,今據雍居武等十七名投遞親供各結前來,相應照例粘連一樣五套,備文轉送外,至武生謝萬鐘等差催并未具結到學,俱云盤費為艱,難往赴試等語,無憑出結申送。”[22]

清朝對漢族士人管理十分嚴格,從監生的丁憂起復日期到具體報考印結,科舉考試的管理流程深刻嵌入地方的治理之中。相比明代,清代前期主要針對漢人的科舉考試制度,內容迅速得以恢復。從考試技術本身來看,漢人參加科舉有著較為明晰的特征,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三級考試體系,即鄉試、會試和殿試的逐級淘汰或排序考試體系。清代基本繼承了明代的傳統,實施全國范圍的開科舉士。值得注意的是,清朝皇帝與明朝皇帝不同,他們大多親自參與或主持殿試及庶吉士考試等,包括實施引見制度,對于人才的選拔起到了更加良性的推動作用。二是以程朱理學為主體的考試內容。清朝繼承明朝的考試內容,仍以四書五經為重點考試內容。三是以八股文為代表的考試技術與手段也在清朝沿襲下來。八股文雖然遭到清廷朝野的諸多反對,但是最終仍然得以保留。有關考試程序,包括內外場院的劃分、閱卷制度以及官卷制度等考試管理環節,清朝較之前代有所發展。

二、清代漢人的科舉出仕

清代科舉與明代科舉的最大差異在于中舉后人員的安排與去向,即中舉士人的出仕通道問題。盡管清朝恢復科舉考試,后來滿洲士人等也陸續加入其中,但是科舉選士對于官僚隊伍的意義,卻與明代有著天壤之別。清代科舉出身的漢族士人,很難像明代士人那樣輕易進入權力中心。

怎樣安排這些通過科舉考試的舉人和進士,賦予其何種政治權力與政治地位,是清代政府在堅持滿漢一體、首崇滿洲的基礎上,必須回答的重要問題。

順治初年,朝廷很快取消明朝賜予的科舉功名,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前明宗室子弟。順治二年二月,頒布上諭:“因諭明朝宗室例不出仕,末季破例進用,遂致擾民,竟亡其國。今正欲平治天下,豈可復用此曹,以滋擾害,以后概不準用。已用者,俱著解任,其考取舉貢生員,永行停止,使為太平之民。”同時,取消前明士子的所有特權。順治二年閏六月,清廷宣布,前朝捐生名頭盡行削去:“將前代鄉官監生名色盡行革去,一應地丁錢糧雜泛差役,與民一體均當。朦朧冒免者,治以重罪。”[23]從捐納的視角來講,只有舊商品的徹底淘汰,才有新商品的市場開拓。對明朝貢監生特權的取消,讓清朝新的貢監捐納成為可能。

對于新中的進士,怎樣在權力架構中安排這些新鮮政治血液,是清朝必須面對的問題,也反映了清代科舉選士在權力架構中的角色。關于二甲、三甲進士,清朝基本采取明朝的辦法,委任基層官吏。順治三年,清廷聽從吏部右侍郎金之俊等奏言,參照明朝舊辦法。明朝每科400名進士安排,一般是二甲選用部屬知州,三甲選評博中行、推官、知縣。此次清朝對進士安排略做調整,規定:“二甲前五十名選部屬,后二十名選評博中行,三甲前十名選評博中行,十一名至二十名選知州,二十一名至七十名選推官,余盡選知縣。”[24]順治四年四月,吏部奏請進士安排,大體情況不變,細節略有調整:“二甲前五十名授部屬。后七名至三甲前十名授中行評博,余選知州十名,選推官三十名,余俱選知縣。”[25]順治十五年四月,順治帝覺得進士二甲授京官,三甲授外官,二者同屬進士,差異太大,決定統一將二甲、三甲進士改授外官。[26]五月,吏部擔心若干年后,中行等官無人候補,請旨于“推知內俸深有薦者升轉”。[27]

至于最優秀的進士,清廷沿襲明朝庶吉士制度,對新中進士進行相關訓練,培養成為庶吉士。對于庶吉士的學習要求,除了行政管理經驗的積累外,最重要的是要求漢人進士學習滿文。

順治四年正月,順治帝獎勵部分庶吉士,“賜習滿書庶吉士劉澤芳、張文明、韋成賢、王紫綬、夏敷九、沙澄、胡兆龍、陸嵩、李霨、艾元征等,貂帽涼帽各一頂,皮鑲朝衣緞朝衣各一襲,靴各一雙”。四月,內院大學士范文程等奏:“新庶吉士周啟寯等二十員應同前科庶吉士,分別讀滿漢書,命學士查布海、蔣赫德等一并教習。”[28]順治六年四月,禮科右給事中姚文然再次請奏,要求新進士等學習滿文:“請于新進士內,廣選庶吉士,察其品行端方、年力強壯者,俾肄習清書精熟,授以科道等官。內而召對,可省轉譯之煩,即出而巡方,亦便與滿洲鎮撫諸臣言語相通,可收同寅協恭之效。”[29]滿漢庶吉士在俸祿等方面也追求平等。[30]順治以降,庶吉士在清代權力架構中基本上扮演輔助角色,在京為科道,在外為巡方。康熙朝恢復翰林院后,庶吉士歸翰林院管轄,整個培養過程更加規范。選中庶吉士,成為官員們快速進入仕途的重要路徑。[31]雍正年間,庶吉士的選拔和任職都需要通過考試。雍正元年十月,朝廷特開恩科。二年十月,教習庶吉士吳隆元奏請將恩科庶吉士沈淑等61員請旨考試,雍正帝確定明春三月為考試日期。[32]對于年邁不能學習清書的庶吉士,吳氏奏請改考漢書。[33]雍正五年五月,上諭吏部,根據庶吉士考試的結果授官,分別為清書庶吉士陳浩、趙晃、嚴源燾、劉統勛、黃祐授為編修,劉統勛著在南書房行走,漢書庶吉士吳應枚、汪由敦、王峻、吳龍應、蔣振鷺、李清植、趙大鯨、于枋、朱良裘、吳兆雯、開泰、楊士鑒、徐煥然、吳延熙、顧贄、熊暉吉授為編修,張若涵、程光鉅授為檢討等。[34]朝廷后又明確規范庶吉士選拔考試,要求選用學問素優、才品兼著之士,具體考試題目則采取“擬用論、詔、奏議、詩四題,或作一二篇,或諸體全構,聽其各展所長”。[35]六月,朝廷選取該年新科進士錢本誠、莊柱等37員為庶吉士,賜彭啟豐修撰,鄧啟元、馬宏琦編修,分別教習清漢書。

雍正八年四月,根據庶吉士考試結果,朝廷分等授予官職,庶吉士金相、王興吾、王丕烈、于辰、王泰甡、鄒一桂、劉復、李重華、林聰、錢本誠、余棟、原衷戴、王云銘、楊嗣璟授為編修,隋人鵬、劉東寧、周祖榮、李實蕡、李直、張鵬翀、李學裕、呂熾、世臣、張乾元、常保住、郭石渠授為檢討,而舒明因學問荒疏,遭到革退處罰。[36]雍正十一年四月,吏部對庶吉士裘肇煦等進行考試,分別授職:清書庶吉士裘肇煦、王宗燦、林蒲封、沈慰祖、嵇璜、商盤、徐以烜授為編修,阮學浩授為檢討;漢書庶吉士鐘衡、毛之玉、沈榮仁、吳華孫、鄂敏、柏謙、劉元燮、吳士珣、陶正靖、包祚永、任應烈、楊廷棟、張灝、曹一士、倪國璉、周范蓮、程盛修、林令旭、王文璇、陳其凝、吳履泰授為編修,高璇、韓彥、曾敷文、孫倪城、嚴樹基、楊秀、盧秉純、許希孔、周龍官、裘思錄授為檢討,額爾登額、福魁留館,再教習三年。[37]

雍正年間,朝廷強化了對進士的管理。雍正二年十二月,雍正帝重新要求禮部為新進士題名立碑。雍正帝特別強調科舉選材的關鍵效用,“朕即位之始,即開恩科,誠以科目一途,實關用人取士之要,題名之典,豈宜缺焉?”要求國子監將“雍正癸卯、甲辰兩科題名碑,速行建立,康熙辛丑科,亦宜補建”。[38]在雍正帝看來,清朝振興文教,科舉為先,科舉是用人取士的關鍵渠道。對于漢族士人來說,他們必須經過科舉,取得功名后,方能進入高層權力圈子。但是,漢人進士在清代前期,中式后需要經過三年庶吉士的艱苦鍛煉,特別是學習清書,考試合格后才能授予翰林院編修、檢討等文職官員,且大多是擔任科道等官,小部分人員進入六部衙門,只有特別優秀的人才能進入南書房等。[39]

相比大部分滿洲貴族、蒙古貴族以及其他八旗子弟,中舉的漢人進士在清初并沒有占據特別重要的職位,更多的是擔任科道官員,而不是總督、巡撫等。因而,科舉制度在清前期的權力結構中,位置和作用都不應被高估。

值得注意的是,伴隨著社會穩定及清朝鞏固政權的需要,科舉制度為漢人進入政權提供了最為重要的通道。較之其他的保舉、世襲等渠道,科舉取士無疑得到更多士人的青睞。科舉不僅為漢族人提升地位、促進正常的社會流動提供了一條康莊大道,更重要的是為滿人統治漢人、治理全國,源源不斷地吸納最優秀的人才進入政權提供了高效的辦法。清代科舉較之此前科舉,考試程序更加嚴苛,內容更加死板,特別是它匯集了宋明以來科舉發展的諸多缺點,如八股文等。但是,科舉選材只是清代統治者擴展官吏選拔的一條渠道。除了漢人科舉外,清代對于旗人科舉的發展也特別重視,這又是清代科舉迥異于前朝的重要區別之一。

三、旗人科舉的獨立發展

清代國家治理中,滿漢文化交融及人才競爭是一個互相纏繞的問題。對于滿族來說,學習漢文化固然是提升自身民族文化的重要辦法,同時也是加強滿漢文化交融的重要渠道。尊重儒家傳統,恢復科舉考試,一方面是對漢族文化的尊重,另一方面又是對自身文化的一種改造。旗人科舉的發展,不能只看作滿族文化的發展步驟,更應該看作滿漢文化競爭和人才競爭新格局形成的結果。從這個意義上講,旗人科舉是八旗統治者實施新型國家治理的一種手段。

1.八旗教育的發展

滿人學習漢文化,在入關建立全國性新政權后,面臨更為艱巨的任務。清朝統治者深刻總結入主中原的經驗,強調騎射傳統的重要性。但是,朝廷也意識到,全國統一以后,作為統治者面臨的更大挑戰是國家的治理,對于日常治理人才的需求越來越迫切。文化教育在清代國家統治中越來越占據重要地位。發展滿人教育,成為朝廷有識之士的共識。

順治年間開始,八旗官學與科舉得到發展。順治二年七月,國子監祭酒薛所蘊上奏,請求選取國子監順天府生員,教導滿洲子弟讀書。順治十二年三月,禮部奏請于八旗子弟中,每旗挑選精通滿漢文義者一人,教習子弟,三年考核一次,成績優異者給予升遷紀錄,否則處罰,得到朝廷同意。十二月,吏部請奏,八旗教習貢生,考試文義后,以知縣、通判酌用。[40]順治十三年二月,朝廷允許盛京地區施行科考,同意順天學政姜元衡奏請,認為盛京為發祥之地,儲備人才任務重大,應該按照北京學額錄取,暫定遼陽府照外省名額錄取生員40名,其中遼、海兩縣各區12名。[41]

康熙年間,八旗官學發展規模有所擴大。康熙四年八月,朝廷進一步規范奉天等地學額。按照規定,奉天府遵照順天府規格,府學考取生員7名,所屬錦縣為大學,錄取生員7名,遼陽、寧遠、海城為中學,各錄取生員5名,蓋平、鐵嶺、廣寧為小學,各錄取生員2名,錦州府學錄取生員4名,共計39名。[42]九年十一月,八旗所管學生選拔入國子監之例,得以恢復。朝廷規定文武官員子弟中可學之人,應入監學習。[43]康熙三十年三月,禮科給事中博爾濟奏請盛京左右兩翼添設滿漢官員,教習滿漢書籍、馬步箭等。[44]朝廷很快答應這一請求,不久宣布盛京地區教育與京師一體,盛京左右兩翼,各設官學兩處,各旗選取俊秀幼童10名,每翼40名,共80名。其中滿學各10名,漢學各20名,均要求教讀滿書,習馬步箭。[45]

雍正年間,朝廷對八旗官學有所整頓。雍正五年十月,鑒于八旗官學發展參差不齊,順天學政孫嘉淦條奏整飭八旗官學,要求各旗加大官學投入,各給官房一所為學舍,以貢生五人為教習,派定所教人數,優其廩給,專其訓導,加強平時教學檢查。[46]同月,奉天官學調整,得到禮部同意,該府學民籍廩生,由一年一貢改為兩年一貢滿字號廩生,由五年一貢改為三年一貢。[47]雍正九年,朝廷檢閱景山官學教學成果,獎勵教習。[48]雍正十年,御史章格請求在齊齊哈爾等城設立官學。[49]順康以降,戰事日少,基于科舉制度對人才生產的制度性效應,越來越多的旗人開始重視教育,熱衷于科舉。其中,宗室子弟的教育與科舉改變過程尤為值得注意。

宗室子弟自是八旗子弟中最為特殊、最為尊貴的群體,關于宗室子弟是否參加科舉,清朝政府也經歷了一個長期的討論過程,最終結果是朝廷允許宗室子弟參加科舉考試。順治九年,清廷考慮宗室子孫繁衍,決定仿照明朝舊例,允許將宗室子弟選官教學,使之肆力詩書、通達禮儀。[50]同年十二月,宗人府等衙門議定具體辦法,主要有:每旗各設宗學,選用學行兼優的滿漢官各一名,教學宗學,規定凡是未封宗室之子,年紀十歲以上者,均入宗學。[51]宗學相關管理官員也需要順治帝欽定。[52]

基于滿漢政治文化的深層對抗,宗室子弟學習漢文化也曾遭到一些抵制。順治十一年六月,朝廷害怕宗室子弟“習漢書,入漢俗,漸忘我滿洲舊制”,要求宗室子弟停止學習漢字諸書,專習滿書。[53]遲至康熙年間,朝廷逐漸放開禁止宗室參加科舉考試的禁令。康熙三十六年十月,鑒于宗室子弟日益繁衍,人數眾多,一些閑散子弟素無職業,朝廷不得不要求此后八旗宗室子弟,“有能力學屬文,奮志科目,應令與滿洲諸生,一體應試,編號取中”。[54]康熙五十二年,朝廷擴大宗室子弟參加科舉的特權,允許宗室之子為蔭生,入監讀書,規定“未入八分公以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及宗室內為一二品大臣者,俱準給蔭生,其蔭生入監讀書之后,即令隨旗行走”。[55]

2.八旗科舉的發展

對于八旗士人來說,科舉入仕并非唯一途徑,但是隨著社會發展,仕途日漸擁擠,科舉之途越來越為八旗子弟所重視。[56]

八旗子弟參加科舉的文舉考試,逐漸成為滿洲人才培養和選拔的重要通道。順治八年,吏部上奏要求八旗子弟參加科舉,規定:“滿洲、蒙古、漢軍各旗子弟,有通文義者,提學御史考試,取入順天府學,鄉試作文一篇,會試作文二篇,優者準其中式,照甲第除授官職。”[57]同年五月,禮部確立八旗科舉的考試規則,對錄取名額進行精心分配,具體情況是:生員名額為滿洲生員120名,蒙古生員60名,順天學政考取漢軍生員120名,鄉試取中滿洲50名,蒙古20名,漢軍50名;進士名額為滿洲25名,蒙古10名,漢軍25名。[58]

八旗科舉的發展,對于清代滿族政權的人才培養起到了較好的補充作用。但是,怎樣培養八旗人才,將新式人才融入已有的政權體系之中,是需要統治者思考的問題。八旗科舉在順治朝經歷了一個從分科取士到統一考試的過程。

順治九年會試,八旗科舉開始與漢人科舉分科錄取,顯示出八旗科舉考試自我探索的一面。結果是,朝廷分別授予滿漢兩科士人一甲前三名官職為:滿洲一甲一名進士麻勒吉為內翰林弘文院修撰,一甲二名進士折庫納為內翰林國史院編修,一甲三名進士巴海為內翰林秘書院編修;漢人一甲一名進士鄒忠倚為內翰林秘書院修撰,一甲二名進士張永祺為內翰林弘文院編修,一甲三名進士沈荃為內翰林國史院編修。[59]

順治帝親政后的首科實施滿漢分科,對于滿漢科舉的發展都有極為重要的意義。清初滿漢矛盾突出,維持滿漢相對平等非常重要,滿漢分科這一舉措反映了當時人們的某種心理。對于考取的進士,順治帝要求嚴格篩選,注重庶吉士培養:在漢進士中,挑選40名進士,選取年輕貌秀、聲音明爽者20名學習滿文,其余學習漢文;在滿進士中,選取10名,其中滿洲進士4名,蒙古進士2名,漢軍進士4名,作為朝廷重點培養人才。

滿洲科舉考試實施之初,朝廷并未對考試生員嚴格區分,部分在職官員參加會試,引起士子不滿。順治十一年十一月,朝廷同意禮部奏請,只準滿洲、蒙古、漢軍舉人參加會試,他赤哈哈番、筆帖式哈番等職官不許參加考試,以此強調滿漢考試的統一。[60]

順治十二年,朝廷舉行會試。三月甲辰,皇帝親自主持殿試,選取八旗及蒙古貢士圖爾宸等50人,漢軍及漢人貢士史大成等449人,賜進士及第、出身等。同年十月,朝廷舉行武舉會試,錄取武進士220名,其中武舉狀元為于國柱。[61]朝廷宣稱國家用人,文武并重,科舉考試在滿族選官中風頭正勁。

文舉的快速發展引起了清朝統治者的警惕,在他們看來,八旗子弟熱衷文舉,勢必荒廢武事。“今觀八旗,各令子弟專習詩書,未有講及武事者,殊非我朝以武功混一天下之意。”[62]朝廷要求各部定額科舉,酌定新例,限制八旗科舉發展。順治十四年二月,禮部奉旨,停止八旗考試進士、舉人、生員。

康熙初年,八旗子弟參與科舉得以恢復。不過因鎮壓三藩的政局需要,八旗科舉又有停廢。康熙十五年十月,議政王大臣等議復,鑒于討伐吳三桂等,“今值用武之際,若令八旗子弟,仍與漢人一體考試,必偏尚讀書,有誤訓練。見今已將每佐領下子弟一名,準在監肄業,亦自足用”,[63]朝廷規定,除已錄生員、舉人和進士外,此后八旗子弟考試生員、舉人和進士,俱令停止。在清初統治者看來,科舉取士終非八旗子弟為國效力的主要渠道,一旦戰事需要,戰略安排停廢科舉也在情理之中。

平定三藩后,八旗子弟重新得以參與科舉,此后再未中斷。不過,考慮到八旗子弟的特殊身份,以及朝廷對八旗子弟的特別期望,針對八旗子弟的科舉考試內容得以補充。康熙二十八年三月,朝廷聽從兵科給事中能泰的建議,對于參加科舉的八旗子弟提出額外要求,即在考試舉人進士之前,加試騎射。[64]相比漢人士子來說,八旗士子必須先行通過騎射,方能參加科舉。此規定首先從京城開始,后又擴展至奉天等地。康熙二十九年三月,禮部會同兵部議復,奉天府滿洲、蒙古、漢軍考取生員,及生員監生鄉試,應照京師八旗之例,在正式入場之前考試馬步箭,不合格者不準參加考試。會試時,京外八旗子弟與京師八旗子弟先行統一考試馬步箭,合格者參加考試。[65]康熙三十年三月,朝廷再次強調:京師八旗子弟中,讀習漢書士子考取生員、舉人、進士時,需要先行測試馬步箭,合格者方準作文考試。[66]

康熙年間,科舉在八旗子弟的出仕路徑上越發重要,很多中下層旗人子弟把科舉作為升遷的重要途徑,造成的一個局面就是參加科考的人數成倍增加。如何確定八旗子弟的錄取名額,成為考驗統治者的一個重要問題。康熙三十二年六月,國子監祭酒吳苑上奏,八旗子弟參加科舉的人數增加,但是中舉名額較少,請求增加名額,禮部同意這一建議:“查鄉試滿洲、蒙古原取中舉人十名,今增六名,共取中十六名;漢軍原取中舉人五名,今增三名,共取中八名。會試滿洲、蒙古原取中進士四名,今增二名,共取中六名;漢軍原取中進士二名,今增一名,共取中三名。”[67]康熙三十五年四月,八旗滿洲、蒙古、漢軍等鄉試解額再次擴充,具體增額為滿洲、蒙古各四名,漢軍二名。

在滿漢直接競技的鄉試和會試場中,八旗子弟究竟占有何種優勢?對于滿蒙八旗普通官員來說,盡管科舉只是他們升遷的途徑之一,但是他們也并未因此有所退讓。要求增加名額,是他們的一貫主張。對于普通漢人來說,科舉無疑是最為重要的升遷渠道。對于統治者來說,保持一定的均衡局面頗為重要。康熙四十五年三月,康熙皇帝在乾清宮西暖閣閱讀試卷時,對于八旗舉人的增加表示不滿,他說:“朕考試八旗舉人騎射,僅八十余人,即取中進士十余人,未免太過。漢人舉人數千人,僅取中一二百名進士,凡事當以均平為善。”[68]顯然,在康熙看來,八旗舉人的錄取比例遠遠高于漢人舉人,需要做到某種平衡。從中也可以看出滿漢科場競爭的畸形格局。

對于清朝統治者來說,怎樣選拔人才,特別是在集團內部,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八旗子弟日漸人眾,怎樣在復雜的特權集團中選拔人才,成為朝廷關注的問題。康熙三十九年九月,對于八旗王公大臣子弟的出路問題,康熙帝深表憂慮,一方面,他對這些旗人功臣子弟深懷希望,期待他們為政權盡忠效力;另一方面,他又對現實深感憂慮。清朝官場積習日久,大臣們為了自身利益,互相包庇,康熙帝對此十分厭惡:“此輩在部院衙門,大臣等彼此相托,不無掣肘,見今寫本、辦事、坐臺、馳驛等勞苦之處,大臣子侄,誰曾派遣。”[69]最讓康熙帝著急的是,漢族大臣子弟如何進入統治集團,“況漢官見任三品以上堂官,子侄不授科道之職,若大臣子侄,人材果優,何處不可效力,必在部院衙門,方為美耶?”[70]為此,康熙帝決定在現有科舉考試通道中另辟蹊徑,創設官卷,專門招收八旗大臣子弟。同月,康熙帝明確擁有參與官卷考試權利的官員子弟范圍,即八旗滿洲、漢軍,在京及外省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大臣等子孫弟兄叔伯弟兄之子,等等。[71]十一月,朝廷正式宣布鄉試的官卷相關程序,包括官卷的適用范圍:“嗣后直隸各省鄉試在京三品以上,及大小京堂、翰詹科道、吏禮二部司官,在外督撫、提鎮及藩臬等官子弟,俱編入官字號,另入號房考試,各照定額,每十卷,民卷取中九卷,官卷取中一卷,不必分經。其副榜,亦照此算取。”[72]

翻譯科是朝廷為旗人特別設置的科舉考試內容。[73]因為科舉考試考的主要是傳統的經書,對于滿族士人來說,競爭壓力更大,他們在正常的科舉競爭中很難與漢族士人相比。滿族上層統治者很快在權力的架構和人才的通道中設置特別考試項目,即翻譯。翻譯秀才考試成為旗人升遷的重要通道。

雍正朝翻譯秀才科得到迅速發展。雍正元年正月,朝廷表示對漢文考試之外內容的重視,認為翻譯技術也是緊要的治理技能,應該將滿族士子通曉翻譯作為仕途考試的重要內容,下令:“應將滿洲人等,考取翻譯秀才、舉人、進士,并武秀才、舉人、進士,著會同該部,將作何考試、額數多少之處,定議具奏。”[74]二月,雍正帝發布上諭,要求八旗滿洲、蒙古、漢軍內,前鋒護軍、另戶領催、披甲、閑散人等,有能翻譯書寫清字者,可以參加另外特殊考試。[75]翻譯科考試為八旗子弟升遷提供了新的通道,很快步入正軌。

雍正元年四月,朝廷對翻譯科的考試周期、錄取名額進行了具體規定,內容為:滿洲、蒙古能翻譯者,三年之內考取秀才兩次、舉人一次、進士一次,其所取額數,臨期視人數多寡請旨定奪。同時按照漢軍例,考取武秀才40名,舉人20名,進士4名。[76]九月,朝廷擴大翻譯科的招生范圍,允許蔭生參加翻譯科考試。“世襲官員所得三品蔭生內,有愿在武職行走者,仍賜以應得原品,其內外蔭生、監生等,到部考試翻譯書法,再分派各部行走。”[77]雍正三年三月,禮部同意漢軍等參與翻譯考試:“八旗漢軍筆帖式,貢、監、生員、官學生,亦有學習翻譯者,請照滿洲蒙古例,一體考試,應如所請。”[78]

八旗科舉的發展,對滿漢人才的競爭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對于八旗子弟來說,科途入仕原本不是最佳路徑。但是,隨著清朝政局日趨穩定,經濟發展日漸恢復,軍功入仕之路日益狹窄,很難與科舉的制度化人才培養與輸送相抗衡,科舉育才在八旗子弟成長中的作用日漸重要。雍正帝對八旗科舉士人參加朝政,給予更加靈活的政策支持。雍正元年正月,朝廷鑒于八旗滿洲翰林未有明確的升遷途徑,議決:“嗣后翰林院滿洲侍讀、侍講、諭德、洗馬、國子監司業缺出,將各部俸滿應升之人,補授一員,將翰林院編修、檢討補授一員,分缺補用。”[79]

3.八旗武舉的發展

傳統社會的科舉考試是一個綜合體系,文武科舉是并行的。但是明清易代之后,清朝統治者對傳統科舉中的武舉持有鄙視態度,八旗子弟對參與武舉興趣也不高。不過,伴隨社會日漸安定,戰事日漸稀少,軍功入仕的概率大幅度減少,八旗武舉逐漸受到朝廷重視。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朝廷規定:八旗漢軍、包衣等愿意參加考試武生的子弟,允許考入順天府學,照例錄取武生80名。鄉試時允許這些武生和中書及部院衙門六品、七品、八品筆帖式以及蔭生、監生等一同參加,錄取武舉40名;會試時錄取武進士8名。[80]

武舉的建立,標志著八旗科舉取得了實質性發展,在八旗子弟的入仕道路上占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在從武生員、武舉人到武進士的系統性培養中,科舉體系的人才在整個高層人才更替中扮演了更加重要的角色。武進士參與政權的方式也在逐漸改變。雍正年間,武舉得到進一步發展,武進士出路也更為廣泛。雍正五年十二月,鑒于此前武進士都被授予侍衛,隨著武進士人數增多,揀選侍衛的名額越來越少,朝廷為武進士的仕途之路另辟蹊徑:“今特廣為加恩,將未選侍衛之滿洲、蒙古進士,授為藍翎,交與領侍衛內大臣效力行走。漢軍進士,交與該旗以驍騎校補用,其余漢進士,有人材可用者,分發各省,賞食千總俸,令督撫提鎮試看。”[81]

對于八旗子弟來說,仕途升遷不僅有諸多的特定優勢,同時又有不同的渠道,如翻譯科、筆帖式等,但是這些仕途無一能夠與科舉制度本身相抗衡,尤其是在長期的社會人才制度性生產中。清前期,統治者本來不屑于在八旗中推廣武舉考試,但是武舉因為科舉制度本身的選材育才優勢,成為人才成長的重要通道。從某種意義上講,滿蒙八旗子弟參加武舉,恰好反映了科舉等特定選拔人才制度的優勢所在。八旗子弟參加武舉,表明旗人武力遠甚于漢人的優勢在某些方面正在減少,因為他們也不得不屈從于制度的設置,與更多的漢人一起公平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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