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傒大約下午一點才回到府上。

吃了幾塊點心，招呼上自己的弟子們，風風火火出發了。

高子虎要去安排一行人的衣食住行，提前出發了。

師徒四人同乘，高傒讓車夫加了兩匹馬，四匹馬同時拉車。

按照周禮，只有天子才能使用六匹馬拉車，諸侯最高是四匹，再往下，沒有明確規定。

平時高傒的馬車只是雙馬，今天人多路遠，他才吩咐換四駕馬車，只要不過四，就沒問題。

往后一段時間，周天子繼續透明化，諸侯都改用六駕了。

四駕馬車的空間要大不少，容納四個人綽綽有余，但暴露在陽光下，悶熱還是難以避免的。

“天好熱?！奔杭静煌Ｉ蕊L。

“現在就熱了？”李克笑道，“等下地了，太陽照在田地里，熱騰騰的地氣往臉上撲，后背是太陽曬，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熱。”

李克不是第一次陪高傒出門，農田里什么情況，他是知道的。

姒安也說：“正好剛下過雨不久，地里還有水汽，水汽沖上來，帶著泥土的味道，那才是‘享受’?！?

“小師弟也下過地？”李克好奇問道。

“體驗過，沒有真正干活。”

姒安都沒敢說自己插過秧，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記得不多了，但嚇唬幾個沒怎么干過活的人，那不是輕輕松松。

“姒安覺得如何？”高傒問道。

“農活還是農民？”

高傒笑道：“都說說。”

“農活很辛苦，農民很苦?！?

姒安沒有炫耀自己懂多少，否則在隰家莊子聽說的，足夠姒安說到下車。

他只需要說出本質，就足夠了。

“姒安怎么看待農民的苦？”高傒問道。

因為姒安是三個弟子中，唯一一個儲君，將來決定一國子民的生活，所以他總想著，多教一點。

“老師想要貴族答案，還是國民答案？”

高傒哈哈大笑，“都要?！?

“貴族答案，農民的苦是應該的，他們沒有姓氏，甚至都沒有名字，就是一群聽得懂人話的牛和馬?！?

姒安故意說狠了，但沒人否定。

當下貴族眼里，野人奴隸不就是這個形象嗎？

國民好一點，但也只是好一點而已。

“國民角度呢?！备邆莸恼Z氣都不那么輕快了。

“他們也是人，為什么他們辛苦一年，還可能餓死，而有些人，五谷都分不清楚，他家里養的犬馬，都比人吃得好？”

在場的，除了李克，都是貴族，李克也即將是貴族，聽見這話，臉色都不好看。

他們是道德高尚之人，說不出人有高低之分，盡管他們腦子里這個想法比大海都要深刻。

“我不反對人有高低之分，子有嫡庶之別，這些都是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作為君子，我想基本的良知，是不可缺少的?！?

姒安不敢說出心中那句話，這個時代容不下，他也需要高人一等的身份去推動歷史發生改變，一句良知，是他能說的極限了。

“說得好。”高傒第一個出聲鼓掌。

李克只是看著姒安，微微笑著，仿佛是在說，他的選擇沒錯。

己季看著李克，忽然覺得去杞國也挺好。

高傒說：“本想借此機會教姒安以后如何治理國家，現在看來，反而是我們三個被姒安教育了，哈哈哈?！?

“小師弟有古之堯舜的氣度?！奔杭菊f。

對于自己未來的君主上李克沒什么好說的，他不擅長拍上位者的馬屁。

姒安連忙回絕，“不敢與古之圣人比較?！?

名頭太大，人設太高端，姒安表示背不動。

“謙虛是應該的，”高傒點頭說，“堯舜活著的時候，當時的人也沒有稱呼他們為圣人，姒安，以及你我是什么樣的人，就像我們評價堯舜一樣，讓后人評說，現在，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無愧于心，便足夠了。”

“弟子受教了。”姒安三人認真見禮。

高傒現在的態度，才是姒安要學習的。

他不缺乏知識和觀點，他缺少的是，上位者平淡的心態，得失不能擾的從容，以及位高權重而不驕縱的謙卑。

做不到這些，姜諸兒滅紀以后的狀態，就是他的未來。

“記得每日三省吾身啊?！辨Π苍谛牡赘嬲]自己。

克己，是權威者隱藏致命弱點的根本，也是權威者的弱點本身。

做不到，再厲害的君王，上限也不過是趙武靈王趙雍和李隆基而已，亂而不損都是在抬舉他們。

所以孔夫子倡導“克己復禮”。

那么尊崇禮的人，依然把克己放在禮之前，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馬車悠悠揚揚走在泥土路上，車廂里，高傒繼續上他的課，姒安在認真觀察高傒的舉止神態，學習就是從模仿開始的。

傍晚時分，馬車終于來到高氏的第一個農莊。

路邊的粟米已經開始收割，為祭祀做準備。

更遠處，看不到邊際的農田里，更多粟米還在等待收割。

負責這個莊子日常運作的是高家家臣公羊季。

今晚的晚宴，高傒坐主位，左側首座是高子虎，次坐是公羊季，右側是姒安三人。

一起填飽肚子，喝下一杯酒消除疲勞，今晚的晚宴才正式開始。

首先是高傒介紹雙方認識，接著是公羊季匯報莊子今年莊稼的長勢，以及今天新收割的一畝地的產量。

這批新糧，明天要用來祭祀，表示這一季新糧，天地首先享用，用以答謝天的風調雨順和大地對糧食的滋養。

姒安本想著統計畝產量，但想到現在的一畝地和自己認知的一畝不一樣，具體相差多少，姒安也不清楚，只能作罷。

等到標準尺做出來，自己測量出一畝地的面積，才能統計畝產量，計算出一戶人家，需要多少畝田才能養活、養好一家人。

大概了解今年的收成，高傒說：“李克，你和去年一樣，和公羊季一起，協助我處理事務?！?

“是?！崩羁苏f。

“子虎，你負責統計每天的收成、畝產，畝產高的賞，畝產過低的罰，標準你自己定。”

“是，父親。”這些事高子虎不是第一次做了，流程早已了然于心。

“姒安、己季，你們想學習什么，自己挑選?！?

己季率先說：“老師，播種我沒趕上，收割不能錯過了，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幾天，還望老師允許我明天嘗試一下收割粟米，若是堅持不下去，諸位也別笑話我?！?

己季不知農事，想要學習體驗，高傒自然答應，不求他能學會，只要知道就是進步。

“可以，”高傒笑道：“你的選擇很適合你，明天公羊季找個人教己季。”

“是?！惫蚣竟Ь创饝?。

“姒安你呢？”

姒安起身說：“我想了解現在耕種收割的工具，每一種都試一試，等了解清楚了，我再幫助子虎哥哥統計。”

高子虎笑道：“姒安盡快，我對數字最討厭了，有你幫忙我能輕松不少?！?

“對了，”高傒說，“李克，姒安，你們別忘了挑選護衛，錯過就沒有了。”

“老師，后面還有多少莊子，心里有數才好挑?！?

問清楚數量很重要，否則逛一圈了，還沒挑足，或者后面還有，已經挑滿，錯過更好的，那就虧大了。

“說到好處你是一點虧都不吃，”高傒笑道：“我們一共要走十個莊子，每個莊子可以挑兩人?！?

“馨兒的嫁妝，自然得好好挑?！?

“恭喜家主，喜得一良婿?！惫蚣鹃_心祝賀，作為高家家臣，家主的喜事，比他的喜事更重要。

“既然知道了，看看姒安需要什么樣的人，你幫忙挑一挑?！备邆菡f。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惫蚣緭犴毿Φ?。

“還有我的，”李克說，“公羊先生挑人時，記得也叫上我?！?

公羊季看向高傒，高傒說：“雙喜臨門?！?

“哈哈哈，”公羊季笑道，“明天下午，我會挑最好的小伙子來見你們，有什么需求，提前說，我好幫你們篩選，否則壯小伙們太多，怕你們挑花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