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側目，不解地笑道：

“朕記得，前些日子，蒙大人對此事還略有擔憂，為何今日突然又改主意了？”

蒙毅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悠遠地望著遠方，思索片刻之后才慢慢開口道：

“這些日子，臣想了很多?！?

“雖說保守一些能獲得片刻喘息。但對陛下和大秦而言，并非好事?！?

“猶記得年輕時，先王曾問呂相，為何當商賈時，你敢散盡家財，將寶押在身為質子的莊襄王身上?！?

“反而當上相邦之后，卻畏手畏腳，不敢再興國事?！?

“臣那會兒年輕，還不知其中深意。后來才知，呂相久居高位，被權勢迷了眼，失去了年輕時的膽識和魄力?！?

“如今，臣早已過了不惑之年，若再循規蹈矩，不去變通。遲早會走上與呂相一樣的路。”

“與其這般，不如趁著還能動彈，與陛下一起把大秦變得更加強盛?！?

聽完蒙毅這番感言，扶蘇心中動容，似乎明白了一些，先王重用蒙毅的道理。

于是，他笑著對蒙毅說：“呂相對大秦有不世之功，蒙大人不也如此么？”

“不敢不敢！”蒙毅連忙擺手，慌亂說道。

扶蘇不以為意，語氣淡然：“蒙大人不必自謙。君王身邊有能臣是好事?！?

“丞相一職空缺許久，朝中除了蒙大人，朕找不出第二人能擔此重任?！?

“另外，蒙大人拜相之后，‘忠信大臣’的名號與蒙大人不匹配了，改為忠信侯比較妥當?！?

“蒙大人以為如何？”

蒙毅頓時驚慌失措，跪在扶蘇面前，誠惶誠恐地說：

“陛下！萬萬不可！丞相乃是國之根本，是要職，陛下需與宗親和大臣們商議過后才能定下！”

扶蘇自信一笑：“朕是大秦的王，亦是宗親的頭領，利大秦之事，誰都不能阻礙朕！”

“姜畢，擬詔，辯法之后，封蒙毅為丞相，授忠信侯。”

“喏?！苯吂Ь吹貞?。

見扶蘇意決，蒙毅自知以無力改變，只能心中嘆氣，嘴上謝恩：

“臣，謝陛下隆恩。”

同時，蒙毅心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惑，這不是秦明帝對他的捧殺吧？

隨后，扶蘇又道：“至于改動秦律一事，暫不必聲張。待辯法結果出來，蒙大人再挑一些可用之人，帶領他們修改即可?！?

“遵命！”

翌日。

第二輪辯法如期舉行。

學子入場之后，扶蘇才出現在高臺之上。

這時，法家學子們察覺，即使進了五十步，也依舊看不清龍顏。

如同昨日，扶蘇提出觀點，由這些學子來辯。

與昨日相比，今日問題尖銳了很多。

“土地被士族和官員占用，百姓無地可耕時，當如何？”

整個場上鴉雀無聲。

不止是參與辯法的人，包括場外觀看的官員和士族，全都沉默了。

能站在這里的，都不是泛泛之徒。

甚至有些心思活絡之人，不輸于朝廷官員。

陛下把這個問題擺在明面上，無異于把士族、官員的臉面和作為擺在了明面上。

誰敢說？

說出來的話，若是被陛下賞識，入了朝局，還要與士族和官員做事。

萬一得罪了士族和官員，還得不到陛下賞識，離開咸陽宮，他們能活下去嗎？

最好的法子，便是保全士族和官員。

至于陛下…他老人家說了，這次辯法不降罪任何人。

想到這里，果真有人站出來：

“士族和官員是大秦之根本。”

“他們擁有大量土地，可為大秦提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糧食。”

“百姓依大秦而生，理當為大秦勞作?！?

扶蘇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壓根兒不想跟這人多言。

然而詔令是他自己立的，總不能出爾反爾吧？

只是沒想到，竟還有這般奸猾之人。

扶蘇心中冷笑，面上看起來并無任何變化。

他淡然開口：“還有與他意見一致之人者，可與他站在一起?！?

說完，這些法家學子，有的低頭沉思，有的相視一笑。

很快，又有五十來人，站在那人身后。

扶蘇笑著問道：“看來你們是志同道合之人。”

“如此這般，那朕倒是想問一問，若換你們世代耕種，永無出頭之日，你們可愿？”

話音剛落，這群人頓時滿頭大汗，有大膽之人說：“陛、陛下說了此次辯法不責罰。”

“何況，我等都是讀書人，怎、怎能去、去耕種……”

扶蘇遞給姜畢一個眼神，姜畢心領神會，扯著嗓子喊道：

“送學子出宮?！?

很快，這幾十人被帶出了咸陽宮。

這些人眼中有不甘、不服。

可扶蘇哪會在意？

他只是看著臺下，淡淡地問道：

“可還有其他想法？”

臺下學子猶豫不決，又因迫于帝王壓力，有五十多人終于是抱拳，提前退場了。

又有學子說道：“陛下，百姓是大秦的百姓，是陛下的百姓?！?

“陛下既能分封士族，為何不能分封百姓？”

“哈哈哈！”扶蘇笑得暢快，他目光如炬，盯著這位學子問道：

“黎民眾多，朕哪有那么多土地分給百姓？”

“這……”方才說話的學子陷入為難。

此時場上還剩三百多人，扶蘇大袖一揮：

“你等皆可進第三輪辯法?！?

“但，明日與今日不同?！?

“朕要你們把土地和百姓的關系琢磨清楚，用文字寫下來，明日辯法呈予朕。”

“明日你們所寫，朕會親自查看！不假人手！”

說完，扶蘇松了口氣，示意姜畢讓這些學子再往前五十步。

隨后，扶蘇在一聲聲陛下英明的呼聲中，離開了。

學子依舊被引到昨日的地方，突然少了一百多人，讓他們猜不透扶蘇到底是在打算什么。

甚至相互打探了一下，竟然沒有一個晉升的準則。

至于昨日風頭十足的李茂，已經被送出宮去了。

眾人竟然不知該怎樣去討好和迎合扶蘇。

唯有暗閣中的李斯，透過那扇小窗，目光悠遠。

“陛下與先王一樣，都是敢斷手足的王者?！?

“然而陛下比先王更加勇敢。大秦真的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