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容是真的。

李斯必須死，也是真的。

若因動容留下李斯，世人勢必會認為謀逆并非大罪，人人都敢來反，他今后如何統領大秦？

但從內心來說，扶蘇是舍不得李斯死的。

廢除分封，車同軌，書同文，統一貨幣，統一度量衡，是先王之令。

但又的的確確是他眼前之人，力排眾議，頂著被諸侯謀殺的危險提出來的。

偏偏就是這么個人，成了矯詔的幫兇。

而李斯原本的結局，更是可悲。

扶蘇心中一陣唏噓！痛心疾首地說：

“丞相當真老了嗎？步步為營，如履薄冰經營一生，竟然在最后犯下致命的錯?！?

“你與趙高勢同水火，本就不是一路人，居然聽信了他的讒言！你！糊涂??！”

李斯看扶蘇的眼神變得復雜，疑惑、不解、詫異……

在他看來，扶蘇是不可能對他說出這番話的。

察覺到李斯眼中的異常，扶蘇嘆了口氣：

“扶蘇與丞相，只是政見相左，并無仇怨，更沒必要拼個你死我活?！?

“大秦長盛是眾人之幸，反之對誰都沒好處?！?

“是??！”李斯幽幽地嘆道，“罪臣苦心經營，愿的就是大秦能如先王所說那般千秋萬世。”

“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崩钏剐Φ糜行┗腥?。

見李斯這般，扶蘇悵然：“說起來，扶蘇也是丞相看著長大的?！?

“難道，在丞相眼中，扶蘇真是昏庸無能、妒殺賢能之輩？”

李斯老淚縱橫，他怎會不知扶蘇品行？

拭去眼淚，李斯解脫地笑了：“好在公子無恙，大秦基業可保?！?

“其實……”

“罷了，我來看丞相，只是想解個惑。畢竟，大秦能有今日，丞相功不可沒。”

“丞相好自為之吧！”

說完，扶蘇朝李斯作了一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無恙？那就無恙吧。

而李斯怔怔望著扶蘇離去的方向，追悔莫及……

回宮的路上，扶蘇內心陷入糾結。

下令殺了李斯，氣運值肯定會漲。

但他一定會難過很長一段時間……

他和李斯并沒有實質性的糾葛，所謂的政見相左，不過是世人眼中的看法。

僅此而已。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扶蘇閉著眼睛，腦子里一片清明。

很快就想好了處置李斯的法子。

“主人！”小虞突然從窗口翻進來，笑嘻嘻地喊道。

扶蘇被她嚇了一跳：“好好的正門不走！爬什么窗！”

“嘿嘿?！毙∮蓦y為情地笑了笑。

“你怎么來了？”扶蘇疑惑地看著她。

小虞眼里滿是期待，格外明亮。

“宮里不好玩，出來晃晃。看見主人車駕就來啦！”

“主人，上次你說派人給直道種果子，讓我去守著的話還算數嗎？”

宮里已經無聊到讓小虞去種果子找樂子了嗎…扶蘇無奈地想。

“算數。不過再過些日子就要入冬了，種不出什么果子。”

小虞略顯失望：“好吧。那等開春再去吧！”

“但是宮里真的沒勁！我想出去！”小虞可憐巴巴地望著扶蘇。

扶蘇略微思考，和煦地開口：“既然你想出去，那便順道去幫我找個人吧！”

“啊！誰？在哪？！我一定幫主人把他綁回來！”小虞雙眼放光。

“泗水郡，下相縣，項羽。”

“我現在就去！”

小虞興致勃勃起身要走，被扶蘇一把拉回來。

“先聽我說完！”

“此去并非你想的那般簡單，也不需要你綁他回來?！?

“你只要與他交好，試探他是否愿意為大秦效命即可?！?

小虞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此人能讓主人惦記，想必也是有才干之人，為何不直接下詔招攬？”

扶蘇苦笑：“當年先王伐楚，項羽祖父項燕戰死。楚國雖降，但項羽對大秦并無好感。”

“冒然招攬，恐其不服。若項羽心生怨懟，反而得不償失?！?

“這樣啊！”小虞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變得興奮起來。

唯恐小虞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扶蘇敲了她腦袋一下：

“認真點，去了多動動腦子。別被人誆騙了！”

“還有，你不打算等我登基之后再走嗎？”

小虞摸著腦袋：“沒聽主人說什么時候登基啊…”

“算了，我再等等吧！”

扶蘇無語地閉上眼睛，不想再和小虞多說什么。

回宮后，奉常端著擬定的詔令，規規矩矩站在扶蘇殿中。

“這么快？”扶蘇心道：我這才出去多久。

奉常謹慎地開口：“事關重大，微臣不敢怠慢，還請公子過目?！?

詔令無非是一通吹噓，然后告訴天下人，大秦要有新王了。

這些話當然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扶蘇還有些飄飄然。

只是，大赦天下這個恩典……

扶蘇笑了笑：“奉常這份詔書很好?！?

“如今大秦正值用人之際，大赦天下是應該的。”

說著，扶蘇把草擬的詔書扔到奉常面前，輕描淡寫地說：“不過，還要勞煩奉常再加幾個字?！?

“謀逆、反叛和挑起內亂者，不在此列?！?

詔書扔到面前的時候，奉常就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

被扶蘇這么一說，他立刻開口認錯：“是…是微臣疏忽了?！?

“起來吧?！狈鎏K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這種錯，希望奉常這輩子只犯這一次。”

奉常連連磕頭謝恩，手忙腳亂地撿起詔書：“微臣現在就回去改！”

見扶蘇皺了下眉頭，姜畢瞪了奉常一眼：

“就這幾個字，還用得著回去改嗎？！”

奉常心領神會，明白這是姜畢在點他，當即趴在地上，改起了詔令。

等扶蘇滿意后，奉常又重新謄抄在新的竹簡上。

“公子，微臣馬上命人把詔書刻在銅器上?！?

奉常急急忙忙地走后，扶蘇又拿起了桌案上的奏折。

姜畢適時開口道：“公子，該用晚膳了?！?

“嗯？這么快嗎？”扶蘇放下奏折。

不說還好，一說還真餓了。

宮人很快端來了晚飯，扶蘇一邊吃，一邊對姜畢說道：

“去請蒙大人來?！?

他要在登基之前，把胡亥、趙高和李斯的罪名悉數定下，并徹底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