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高濃度小說的展現

再來看一篇曾經被清水宏導演改編成電影的掌中小說。掌中小說那么短也能改編成電影嗎？大家如果能夠找到這部一九三六年的電影《多謝先生》，和小說原著《謝謝》對照，會對于我前面說的，川端康成小說的高濃度與多重暗示有更明確、更深刻的體會。清水宏拍攝的方式，基本上就是將川端康成的原著予以稀釋、展開，形成了一部精彩感人的電影。

短短的小說還是分成了幾個段落。第一段向我們呈現了美好的秋天，山中，柿子豐收。一個秋日，在伊豆半島南邊的港口，出現了一位身穿紫領黃色制服的司機，他從賣著廉價糖果的二樓候車室走下來，走向他要駕駛的紅色大型公交車。他將和領子一樣是紫色的旗子插在車上，代表要開車了，此時有一個媽媽抓緊裝了廉價糖果的口袋，走向正在綁鞋帶的司機。

帶著女孩的媽媽問司機：“今天還是你當班吧？”顯然她常常搭這位司機開的車，所以又說：“先謝謝啊，能夠讓你載一程。你載我們一程，這個孩子也許會交好運呢。”

司機看了看媽媽身邊的少女，沒有說話。因為他從女人的那句話中，就知道了那是什么情境、要發生什么事。這是川端康成的寫法，讓一句看似平常的對話，鑲嵌在一個特定情境脈絡間，帶著豐富卻又明確的意涵。

這媽媽搭過很多次車了，為什么這次要特別說女兒搭這趟車也許會交好運？女兒會需要什么樣的好運？人家那么熱情跟他打招呼，司機卻默不作聲，引發了這個媽媽自己后面說出了補充解釋。

“老是拖著也不成了，而且快要冬天了，想到要在那么寒冷的時刻將孩子送到遠方，更是可憐，反正都要送走，不如還是找個好天氣吧！”

同樣，這句話中也有好多訊息。司機之所以不說話，因為他已經知道這位媽媽的家境與生活情況。她養了女兒，但女兒長到一定年紀，就要將女兒送走賣掉。為了面子，也是社會風俗要求，必須帶到較遠的地方去賣，送去半島山里的溫泉區，最終畢竟是要在旅館里賣身吧！

這當然也是社會底層的生活。做媽媽的最后僅能有的照顧，只剩下不要在冰天雪地的冬季將女兒送走，寧可早一點；還有，見到了認識的司機，期待這趟車能為即將離家的女兒帶來些好運。

她對司機如此坦白，這也是底層人民的習慣，對于自己的窘境無從掩飾，也就不必掩飾了。司機聽了也只能點點頭，繼續敬業地走向駕駛座，上車后將坐墊整理好，貼心地招呼母女兩人坐到最前面的位子上。母女要從南方的港口往北，去有火車的城鎮，然后再轉乘火車。路程很遠，又是這么一趟賣女兒的旅途，至少希望她們在公交車上能坐上經過山路時比較不會晃顛的座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