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兩姐妹

很短的小說還是分成了三段。第一段登場的是一對姐妹，姐姐二十歲，妹妹十七歲，同在一個溫泉區(qū)里工作，都在旅館幫傭。兩姐妹在不同的旅館里服務(wù)，所以雖然明明離得很近，卻不常見面，只會偶爾在溫泉村中的小戲院碰頭。大概每隔兩個月左右，遇到節(jié)日會有戲班來演出，大家都趕熱鬧去看戲。但兩姐妹在戲院遇到了，也不會一起坐，而是站著講幾句話，然后分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認(rèn)識她們的人都覺得挺奇怪的：兩姐妹怎么如此生疏？

只有不是看戲而是看電影時，才會看到她們相約一起去，而且坐在一起。等影片演完了燈光亮起，看見長得很像也都很漂亮的兩姐妹紅著臉、低著頭。

如此結(jié)束了第一段。

第二段轉(zhuǎn)換視角去看，有一個住在姐姐工作的旅館中的男客人，認(rèn)識了住在妹妹工作的旅館中的女客人。兩人見面說話，男人問女人：“你從哪里來？”女人說：“我沒有故鄉(xiāng)?！蹦腥擞謫枺骸澳且谶@里待多久？”“喔，我待了大概一個月。”男人再問：“之后要去哪里呢？”

女人有了比較奇怪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就日本來說，從這里以西的溫泉我都知道了，不過我想沒有其他地方像這里那么無聊，或許再過一個月我都走不了吧！”接著她對著男人一口氣說了二十來個她知道的溫泉。

這段話進一步透露了女人的背景與遭遇。她的父親是一個巡回藝人，應(yīng)該就是參加了像《伊豆的舞娘》中描述的那種舞踴隊、到處找溫泉旅館表演討生活的人吧，所以她很小就跟著父親到處走，和各地溫泉有特殊的淵源。她說：“我是這樣長大的一個孩子?！辈贿^當(dāng)然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女孩而是女人了。然后她欲言又止留了半句話：“如果成功的話……”開了頭卻就笑而不語了。

到和男人見過五六次面之后，女人才終于完整表達了她的心思與愿望。她問男人：“你能不能帶我到任何一個另外的溫泉地去？只要把我送到下一個溫泉區(qū)就好，你開始討厭我時，就離開我回家。”

以最精簡的方式，川端康成讓我們自己拼湊了解：這是一個流浪在溫泉區(qū)賣身的女人，但她有自己非常明確的計劃、近乎執(zhí)念的追求。她是在南國溫泉地流浪的巡回藝人的女兒，長大后成了既賣藝又賣身的女人，她憧憬著要有一趟明知艱難的溫泉旅程。從南到北，也是從西到東，她想要一路探訪溫泉，一直到最北方、最東方的北海道盡頭。但那不是一般的旅程，而是必須和她的工作結(jié)合在一起，每到一處溫泉，她就尋覓著、等待著，找到一個愿意帶著她、陪著她去下一處溫泉的男人。如果找不到，她就繼續(xù)待在原來的溫泉地接客。

她有她的夢想，有她的人生追求，所以才會說這個溫泉地格外無聊，她耗了一個多月時間都還沒遇到對的客人，愿意帶她到下一個溫泉去。和這個男人見了五六次之后，她對他有了好感，覺得他可能是對的人選，所以將這個夢想計劃說了出來。

她說的時候，內(nèi)心帶著一點凄涼：“我真的很想一路這樣子走，走到北海道最北的溫泉，如果沒有去到，沒有完成我這樣一個計劃的夢想，我不會甘心，我也不知道從這里去，還要有多少的溫泉。可是我一定要趁年輕……”因為只有年輕時才能賣身，才能一路找一個個男人這樣流浪走下去。

她找這個男人帶她到下一個溫泉，卻沒想到男人瀟灑地回應(yīng)：“讓我買下你的幻夢吧！”意思是他不只愿意帶她去下一個溫泉，他還愿意花錢陪著她一個接一個溫泉地往北海道去，看看兩個人可以一起走多遠。

這不能算是一般認(rèn)知中的歸宿，但在一個意義上比找到一個男人嫁了，是更浪漫更好的結(jié)果吧！至少維持夢想朝北海道的終點推進一大段，更有希望趁年輕時就實現(xiàn)這項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