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張中覺得耳熟。

他想起來那日在醉香樓里，陳景略遣羅文素來問的時候，小師弟就說過類似的話。當時他學到了一個道理。

現在小師弟又要講個故事，莫非還有什么深意蘊藏在其中？

他豎起耳朵聽起來。

趙靈珊也露出期待的眼神。

“咳咳。”

陸羽開始了戰術性忽悠人的前搖，說道，“我以前有個朋友，名叫阿呆。他住在一個很偏僻的山里面。”

“這片大山圍住了村子，導致他們這個村子與外面的世界毫無往來。他們過著近乎于原始部落一樣的生活。”

“怎么說呢？”

“就是男人們每天砍柴、打獵，獵回來的肉就一起烤著吃。女人們養殖、種植、洗衣、做飯。簡單且快樂。”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

張中面露思索，如果真有這樣一個村子，遠離朝廷管制，沒有苛捐雜稅，不受刀兵災禍，確實是世外桃源。

趙靈珊則在想，她怎么不知道二師兄有這樣一個朋友？這山村在哪？自己能不能去玩？女人為什么不打獵？

陸羽看不見人，只能憑氣息判斷他們聽的認真程度，繼續說道：“可是好景不長，一群強盜發現了村子。”

趙靈珊禁不住“啊”了一聲。

“不過幸運的是，這伙強盜的頭目是個讀書人。他一盤算，如果屠了村子，他只能搶到一批物資和一塊地。”

“這種一次性買賣，做起來太虧。于是他想到另一個辦法，就是改變或者說奴役這個村子，讓其為他所用。”

陸羽講得令兩人入神。

“怎么做呢？”

他笑道，“簡單而言，就是他裝成友好的朝廷進入村子，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并出資建設村子。”

趙靈珊再次“啊”了一聲。

“不錯，你們沒聽錯。”

陸羽繼續講道，“強盜們在村子里建了酒樓、飯店、醫館、錢莊、閣樓和妓院。阿呆和他的伙伴們驚呆了。”

“他們壓根沒見過這些東西，受到的沖擊很大。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這么多奇妙的東西。”

“可是當他們想吃好的美食、想住好的樓房、想治療傷病的時候，他們才發現要‘錢’。他們從沒見過‘錢’。”

“強盜頭目說，這是他出資建設的回報。你們得掙錢，花錢來吃飯、住宿、看病、嫖妓，可怎么掙錢呢？”

聽到這里，張中的神色變得肅然。這強盜頭目完全是從精神、生活、文化、娛樂等，全面控制了這個村子。

“你們可能猜到了。”

陸羽笑道，“于是村民們不狩獵了，他們去伐樹、挖礦、做工甚至賣身，到強盜們那換錢，再去店里消費。”

“強盜們說還可以把錢存在錢莊里，錢生錢。村民們紛紛存錢。”

“可是伐樹的阿呆卻覺得，自己沒有以前快樂了。以前不知道錢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是這樣子。”

“那時候不覺得辛苦，也不覺得貧窮，每天都過得很快樂。但是現在他知道有‘錢’，能吃美食、能治病。”

“他每天想的、做的、夢的都是掙錢。偏偏錢越掙還越少。”

陸羽嘆道，“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他明明能享受到更好、更完美的世界，卻一點都不開心，還很疲憊。”

“大師兄，小師妹。”

“你們知道為什么嗎？”

故事暫時告一段落，但是張中和趙靈珊卻陷入了沉思，為什么？

“因為上面有一群統治者！”

趙靈珊眉毛一豎道。

“因為他們被自己的欲望蒙蔽了雙眼。”張中給出另一種答案。

陸羽不置可否，而是立在山道上，遙望漫天云氣。那是山下的眾生氣運顯化，雜亂、沸騰、滾滾流淌。

“可若他不伐樹了，不掙錢了，回去繼續狩獵，他會快樂嗎？”

陸羽問出第二個問題。

趙靈珊愣了下，說道：“不會，他回不去。統治者會抓他回來。”

畢竟統治者就是強盜。

“不會。”

張中也說道，“他打獵的時候會想，要是受傷了該怎么看病，吃肉的時候會想酒樓里的酒真香……他沒錢了。”

“他再也去不了醫館、酒樓和妓院，那是一種求而不得的痛苦，也是一種欲罷不能的妄念。他無法再快樂。”

趙靈珊蹙起眉頭，這么復雜？

“是啊！”

陸羽長出一口氣，“可是你們再想想，他掙的就真是錢嗎？如果哪一天錢莊跑了，手里的數字一文不值。”

“他在為什么而活著呢？”

他發出了第三個問題。

張中也想不清楚了，他使勁用手抓著腦袋，抓狂道：“師弟！我已經被你繞糊涂啦！他不是為錢活著嗎？”

趙靈珊更懵：“難道他是為強盜活著？不對，他明明是為自己。”

陸羽笑了。

“可是你們想想，有人逼他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的眼里渾濁一片，“他們……是被自己的心給困住了啊。和尚說這叫‘求而不得’，道門稱其為‘魔漲道消’。”

“當你的心魔滋生速度大于你快樂增長速度的時候，你就永遠不會覺得快樂。唯有魔滅道生，才得新生。”

張中和趙靈珊若有所思。

“可是你們并不知道，它還有另一種稱呼，叫做‘天倫絞殺局’。也就是當你知道這局后，就再也脫身不得。”

陸羽補充道，“自古以來，無人能破此局。蕓蕓眾生皆入其中。阿呆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

“聽到這個故事的每一個人。”

“自困而不自知。”

他空洞的眼眸掃過張中、趙靈珊兩人，含笑問道：“現在你們還想知道天門后面的仙界，是什么模樣嗎？”

張中和趙靈珊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覺得頭皮發麻。他們現在終于懂了，這人間就是那村子，仙界就是局。

有些事不知道遠比知道好。

“不、不用了！”

張中和趙靈珊急忙擺手道，“這仙界的事，還是你自己扛著吧！”

陸羽無奈地搖搖頭，湊近一步：“要么我還是給你們講講？”

“別！你別過來！”

兩人面色大驚，嚇得連連后退。

陸羽停住腳步。

“那你們就沒別的領悟嗎？”他的語氣里透著失望，仿佛恨鐵不成鋼。

張中覺得心里一緊，難道這不僅僅是故事，師弟還有別的用意？

就在這時候，趙靈珊一拍腦袋。

“啊，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