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霞光漸生，外出務農的鄉人們紛紛歸家。

靠近官署的一條不知名街道，青石板被人沖刷得極為干凈，只是空氣中仍舊彌漫著些許的血腥味。

街道旁的封閉小巷中，正密密麻麻地被捆著數十條大漢。

若是此時有人從街道往內望上一眼，定然能驚駭萬分，甚至疑心于自己是不是看錯。

“吳敦，這么久了，臧大兄也該完事了吧？咱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再等等，等天黑咱們再出去！”

那被喚作吳敦的漢子，正是先前找臧霸的縣卒，只見得他抹了把粗汗，嗡聲道。

捆綁的繩子不緊，甚至于根本就束縛不住人，僅僅是一根粗繩繞著眾人纏了一圈。

但是四五十號人，一整個下午，卻沒人敢主動走出這個繩圈。

日光下泄，將來往路人的影子投落于小巷中。

蹲坐在地的一眾人等，眼巴巴地看著影子越來越長，一個個不禁喜出望外。

只是想著馬上就可以回去了，卻是有人開始思慮之后的事情。

“倒是希望臧大兄下手輕些吧，此番回去，咱有一個算一個，至少是要吃個處罰的！”

“李四，你莫要多慮。說不得回去后，連縣長頭顱都被懸在官署外呢！到時候誰能來處罰咱？”

“對啊！到時候就算朝廷再派長官，也不至牽連到咱們身上！”

“...若真是如此便好！”

吳敦聽著縣卒們七嘴八舌的討論，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吳敦，你怎么看？”卻是有人想起問問吳敦的看法。

吳敦斜眼瞥著被捆著的縣卒，嗡聲道。

“不如咱直接跟臧大兄走吧？臧大兄確實待咱們不薄！”

“唉！不是不想跟臧大兄走，可若是真跟他走的話，家人怎么辦？”有人垂頭喪氣道。“臧家父子對咱們的的確確比那劉縣尉強的多，可是咱總是得吃飯的！”

吳敦看著那人嘆氣，卻是嗤笑一聲：

“怎么？不跟臧大兄走，難道要做那些尸位素餐的無能之輩的走狗嗎？”

“這些時日，我且是受夠那劉縣尉的鳥氣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臧大兄是個有本事的！想來那紅日入體的傳言，也多半是真的！”

“是又怎樣？你難道還能不顧家小，去跟臧大兄走？”有人反問道。

吳敦繼續斜視那人，冷哼一聲。

“等日頭降了，俺就去投奔臧大兄！”

“有想一起的，到時候不妨跟俺一起！莫要等俺跟著臧大兄錦衣歸鄉后，才說甚么后悔的話！”

聽罷吳敦這番慷慨陳詞，縣卒中一時靜的出奇，竟然沒一人附和。

過了好久，月上柳梢。

“俺去隨臧大兄走了！”吳敦站起身來，沖著人群淡淡道。

說罷，吳敦等了好一會兒，見得沒人搭理自己，也不多等，隨手一展衣擺，便大步朝著城中走去。

人群面面相覷，明明已經天黑，可是除了吳敦，卻無一人離去。

“算了！俺也不受這鳥氣了！”

“俺也一樣！”

又是一番騷動，竟有七八人連忙起身，跟著吳敦的步伐，迅速離去。

其余人等，靜默依舊，過了好久，方才緩緩起身朝著相反的方向移步。

......

城南，一片破落的矮房中。

孫康、孫觀兩兄弟打小便住在這里，父母雙亡，全靠鄰人接濟，方才長大。

兩兄弟與臧霸相識，也只是源于一場幼時的意外罷了。

孫觀自外而來，認準了一家院落，推門而入。

“大兄，我問過城南那片的游俠，他們說，昨日傍晚的時候，確實有支隊伍護送人出了城門！”

昏暗的燭光搖曳，臧霸頭也沒抬，只是拿著塊破布，擦拭手中染血的長劍。

“大抵有多少人？”

孫觀隨處找了個地方坐下，接過自家胞兄孫康遞過來的水：“百十號人，以那使者為首，約莫兩日的功夫就能追的上！”

臧霸聞言，微微頷首。

“百十人？這不好辦啊！咱們才不過十幾個人罷了！”孫康憂心忡忡道。

“好辦！擒賊先擒王，把那使者殺了便是，其余人估計就跟今日一般，作鳥獸散了！”臧霸濃眉一挑，卻不以為然。

“大兄！還是太過于冒險了！”孫康微皺著眉頭。“萬一殺不掉呢？人數過于懸殊！”

臧霸抬頭看了孫康一眼，卻是笑道：“仲臺，打仗有時候不能太過于看重人數！”

“你可知曉武帝時期，為何有一漢當五胡的說法？”

孫康緊皺眉頭，拱手道：“愿聞其詳！”

“其實也沒多少奧妙，不過就是咱漢人裝備精良，士氣足，將士悍不畏死罷了！”臧霸已然擦拭完長劍，將劍合入鞘中。

“那使者處的百十人，跟今日所遇的縣卒別無二致，不過是人數更多些罷了！還是一樣的怕死，一樣的毫無戰意！”

“這種人，縱然再多，又有何用呢？”臧霸嗤笑道。“不過土雞瓦狗罷了！”

“大兄說的有理！”孫康眉頭依然緊皺。

臧霸微微頷首，剛要繼續開口，便聽得那孫康緩緩站起身來，沖著臧霸行了一禮：

“康不過一介書生罷了，不懂戰事！若是大兄信得過我，康可趁夜為大兄招攬人手！”

臧霸有些錯愕，只是看著孫康一臉認真，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仲臺，真吾之蕭何也！”

得了臧霸應允，孫康提起身側的長劍，便匆匆往外趕去，徒留下孫觀一臉茫然，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只是見得自家胞兄出去許久，孫觀似乎覺得有些不妥，愣愣發問：

“大兄，要不然...我也出去招募人手？這鄰近也有不少我相熟的游俠！”

“不必了，人手貴精不貴多。”

臧霸搖了搖頭，卻是不想讓太多游俠卷入其中。

“若真是傷了亡了，卻要讓我如何跟眾鄉親們交代？”

不等孫觀多言，他也邁步出了這逼仄土屋，站在院中，望著那漫天銀星，心思重重。

今日明明短暫，他卻有種比穿越而來的兩年還要長久的感覺。

細細算來，穿越的兩年，他也不過是打磨身體，平時整日與游俠們混跡。

偶爾施些金銀，得了些名聲，此外竟再也沒有什么值得稱贊的地方了。

他不知道歷史上的臧霸是會不會也曾經歷過此間事情，也不知道自己這番做法是否正確。

共同生長了兩年，他對臧戒的感情自然也是有的，不然也不至于枉費心思去救他。

只是...眼看著自己原本的謀劃，一下子被擊得粉碎，臧霸屬實是有些心力憔悴了...

算來時間，曹操袁紹之流早已經進入中央，孫堅劉表之流，也嶄露頭角，就連劉備，差不多也已經招攬了關、張這兩枚SSR猛將。

可反觀自己，手下只有孫觀、孫康兩兄弟——歷史上的泰山四寇之一，愿意拋家相隨，左右不過十余人手。

甚至那刻意拉攏的尹禮，都不肯跟隨自己！

現在還莫名跟那張舉張太守結了仇，殺了朝廷命官，自家父親還被捉了。

家都回不得，只能站在此處眺望星空。

未來迷茫，屬于自己的浩蕩前途，又在何方呢？

孫觀走出門外，只見得自家臧大兄看得銀河如癡如醉，一時竟不敢打攪。

小心翼翼地侍立在側，不敢發出絲毫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