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與曙光交接，如同兩條涇渭分明的河流，無數星點宛若魚鮪遨游其中。

朱厚熜注視著俺答的身子在馬背上軟了下去，連日來的籌劃頃刻間土崩瓦解，時勢異矣，機關算盡，誰算的過命運？在大腦的短暫空白之后，聽得周圍將士廝殺的聲音，他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還在戰場之上，眼下先穩住戰局才是正事。

陸炳不依不饒，舉起繡春刀要砍俺答的頭，刀鋒的寒光肆意，瞬息之間，俺答的頭就要落地了，忽而，在明軍戰陣中，本來已經失去聲勢的韃靼騎兵又響起一陣飄渺的沖鋒聲。一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蒙古騎兵，朝著陸炳殺來。

那是阿利亞帶來的瓦剌騎兵，阿利亞本人卻并不在陣中。

數十把瓦剌軍刀依次揮向陸炳，陸炳眼疾手快，即刻舉刀去擋，奈何軍刀太多，陸炳躲避不及，一個跟斗，從馬上翻了下來。

朱厚熜見狀，拍馬上去給陸炳解圍。

瓦剌騎兵進退有序，也不戀戰，對下馬的陸炳和沖來的皇帝視若無睹，一把抱過俺答的身體，四下砍死幾個明軍之后，就徑自突圍而去。

“跟我追！”

朱厚熜覷了一眼沈雨婷。

要么殺了，要么放了，唯獨不能讓俺答這么生死不明的走了。

“是！”沈雨婷應道。

陸炳看著皇上和沈雨婷從自己身邊沖過，皇上的馬像一陣風，他的喊聲追不上，他也想上馬去追，手卻抓了一個空，他定睛一看，他的馬緩緩躺在地上，腸子流了一地，等他抓住新的馬，皇上卻已經沒了蹤影。

瓦剌騎兵目標明確，無論俺答是死是活，都要將他的身體帶回去，于是，他們并不回頭廝殺，只顧蒙頭跑，偶爾分出幾路分散引開明軍追兵。

朱厚熜和沈雨婷兩人緊跟在這股瓦剌騎兵身后。朱厚熜盯著載著俺答的那匹馬，跟著瓦剌的騎兵越跑越遠，離明軍的陣地也越來越遠。

一直向著天際的曙光，朱厚熜不知道追了多遠，身邊的喊殺聲都不見了，地上泥潭又變成皚皚白雪，眼見瓦剌騎兵載著俺答，翻過一處山丘，遁入叢林之中沒了蹤影。

朱厚熜爬上山丘，茫然地駐了馬。

沈雨婷緊隨而來，她四下張望一陣，行到朱厚熜身邊說道：“皇上，稍等片刻，兄長教過我追蹤之法。”

她翻身下去，伏到地上去尋馬蹄和樹枝折倒的痕跡，四處尋了一陣，很快，便確定了瓦剌逃走的方向。

“那邊……”

她抬起頭來，手指剛剛伸出去，還未開口，便怔在了原地。

朱厚熜順著沈雨婷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個身形高大，身材銷魂的青年女子正站在樹下，淡然地看著他們。

月明風清，白雪徐徐。那女人手無寸鐵，臉上似笑非笑，絲毫沒有身臨軍陣的危機感，也沒有躲藏的意思，見朱厚熜和沈雨婷看著她，她也不退縮，不說話。她實在是過于漂亮了，僅憑著那一身的美麗，將她背后慘白陰森的山林，變成了一副風雪美姬圖。

那女人正是瓦剌首領的女兒阿利亞。

朱厚熜策馬向前，行到阿利亞面前。

阿利亞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很少這樣看一個男人，眼前這個男人十分有趣，沒有看她胸前傲人的雙峰，而是注視著她的眼睛，她便也緊盯著朱厚熜。

四目相對，兩人無言。

沈雨婷牽著馬走上前來，她倒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利亞，而后她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她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給了阿利亞一個不屑的眼神，這胡女身材淫蕩，穿著裸露，想必不是什么良家婦女，估計是用來給俺答軍士取樂的。

沈雨婷仰頭看向朱厚熜，問道：“皇上，還追嗎？”

“追不上了。”朱厚熜無奈地答道。

這一停，讓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他已經追得太遠，身后又無明軍前來接應，追不上還好，一旦追上了，怕是要被這幾千騎兵砍成肉醬。

眼前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子，倒是讓朱厚熜心中生出了許多疑問。

朱厚熜輕聲問道：“你是何人？”

阿利亞不答，仰頭看著朱厚熜。剛剛的北京之戰，俺答從沖陣到潰敗，她都看在眼里，眼前的這個氣度不凡的男人就是大明天子嗎？沖鋒陷陣，有勇有謀，與族人嘴里傳的那個久居內宮，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鼠輩完全不一樣。到底是她的族人都錯了，還是大明的天子一直使著障眼法。

朱厚熜又問道：“你為何在這里？”

阿利亞依舊不答。

沈雨婷說道：“皇上，她好像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要不然她早就跑掉了，估計是俺答的部眾逃跑時太狼狽，無暇顧及她，便把她留在這里等死了。”

聽沈雨婷這么說，朱厚熜若是當著她的面，把這手無寸鐵的婦孺之輩直接斬了，的確有些不妥。

沈雨婷繼續說道：“皇上，要不把她抓回去，交給錦衣衛審問一二？”

朱厚熜看著毫無畏懼的阿利亞，而后冷笑一聲，說道：“她若是個大人物，敢在這里等，必然是不怕我倆，心中已有遁走之策，她若是個婦孺之輩，抓回去也審不出來什么。”

阿利亞一直保持著沉默，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讓人匪夷所思。

朱厚熜把昊天長刀一橫，正言說道：“朕念你是個女流之輩，此番饒你一命，你回去給你家大汗傳個話，他日若再敢犯我疆土，定教爾等有來無回，勿謂言之不預也！”

也不等阿利亞回答，朱厚熜勒緊韁繩，回馬往京城方向狂奔而去。沈雨婷翻身上馬緊隨其后。

二人把阿利亞留在了原地。

阿利亞目送著朱厚熜遠去，她的目光緊隨著朱厚熜的紅鬃烈馬，看了一陣，一直到朱厚熜消失在天際，她收起了笑容，彷佛某種思緒隨朱厚熜而去了。

“大明天子，大明天子……”

阿利亞若有所思，嘴里念了數遍，而后吹響了口哨。

阿利亞的數十位瓦剌親衛從樹林里緩緩走出來，阿利亞上馬領軍，帶著眾人消失在了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