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出了西直門，前后左中右五色五方旗各自排開陣勢。陣形的后方是城墻，故而左軍和前軍居左，右軍與后軍居右。這四軍沒有什么可說，皆為刀牌手和長桿兵。刀牌手左手持牌，右手持刀；長桿兵左手握前桿、右手握后桿，手持長槍。

此四軍負責壓陣，阻擋韃靼騎兵從各個方向發起的沖擊，但實際上，如果真讓俺答領著三萬多精騎沖到陣前，以明軍現有的兵力配置，那朱厚熜就是強弩之末，離死不遠了。

朱厚熜想要以步克騎，最依賴的是居于五軍中央的中軍。中軍由京城三大營之一的神機營，以及南京備倭軍組成。

南京備倭軍可以熟練的使用一種名為“虎蹲炮”的炮，此炮曲射最遠射程為五百步，且機動性很強。據說，這炮是由一位剛襲父職、任登州衛指揮僉事的青年想出來的點子，用來對付倭寇，十分有效。

神機營則配有整編制的火器，三眼火銃（火門槍），鳥銃（火繩槍），應有盡有。京城的士兵更喜歡使用三眼火銃，因為鳥銃上彈藥過于麻煩，并且不方便在馬背上使用。可是，鳥銃的精度，射程和威力又比三眼火銃好不少。

此次既然是引誘韃靼沖陣，無需馬背作戰，朱厚熜自然讓神機營全員配上了鳥銃。

為了發揮鳥銃的優勢，朱厚熜也不打算使用成祖皇帝研究出來的束伍法，即永樂槍陣。他把弓手單獨編成兩隊，弓手照舊采用三段擊法，居于鳥銃隊兩側，替各只鳥銃隊壓陣，萬一韃靼的騎兵靠的太近，便射箭壓制，為鳥銃隊反應爭取時間。

鳥銃手每隊編成六排十八列，自第一排開始，喇叭響一聲，單數列先射，射完去隊尾上彈藥，喇叭再響一聲，雙數列再射，射完也去隊尾上彈藥，最后下一排頂上，如此循環。

這樣便增加了每支鳥銃隊的厚度和長度，把火力覆蓋范圍和射擊頻次都提了上來。

一切準備就緒，以待賊寇。

皚皚白雪，片片落下來。紅黑青白黃，五軍大旗迎著冬天的冷風兀自招展，隊長、把總的旗幟也都立得很高。朱厚熜身著一身黑白長袍，單提昊天長刀，身騎一匹紅鬃烈馬，穩坐中軍。

沈雨婷騎著一匹白馬跟在朱厚熜的后面，她的眉頭自始至終地皺著。沈煉也上了馬，提了那把繡春刀，為了防止待會兒自己的傷口裂開，腸子掉出來，他拿了一根腰帶狠狠地把腹部勒緊。

遠方的寒風帶來了一絲腥臭味，零星的火光從地平線升起，而后星點越來越多，連成了一條長線，直至填滿整個天邊，滾滾的馬蹄聲洶涌而來。

俺答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阿利亞領著她那幾千瓦剌軍又躲去一邊了，俺答并不怪她，這是他和大明皇帝的正面對決，不再有陰謀詭計，當他看見西直門外明軍嚴正以待的軍陣，他更確信了這一點。

明軍五軍之中，響起了有序的點鼓，鼓聲代表步行，步鼓響一聲，步兵進十步。五軍的旗幟向著正前方點點頭，五軍方陣開始井然有序地一步一步向前移動。

不一會兒，鼓聲便停了。

朱厚熜看向身邊的沈煉，說道：“你領五軍營的騎兵，見機而動。”

五軍營屬京城三大營之一，由精騎和步兵組成，最擅長野戰。這是朱厚熜身邊現在唯一能用的騎兵，待會兒無論是掩護、包抄，還是追殺，都要靠這支部隊了。

“是！”沈煉策馬便去找側翼的騎兵的去了。

俺答身后的騎兵停了，俺答拍馬向前，馬蹄閑庭信步，彷佛是走在自家后院，他遠遠望見穩坐中軍那人氣度不凡，身無甲胄，他此番奇襲京城為的便是大明當朝天子的項上人頭，難道這大明皇帝就坐在陣中嗎？

俺答一邊走，一邊喊道：“狗皇帝！”

朱厚熜冷笑一聲，吼道：“叫你家皇爺爺做甚？大明天子在此，你敢來取朕的項上人頭否？”

俺答心里的想法已經驗證了八九分了，沒想到這大明皇帝還有幾分血性，只可惜，空有血性，胸中了無謀斷。如果，大明皇帝閉門不出，或者依靠城墻作戰，那么他將束手無策，再加上連日大雪紛飛，他將不戰而潰。眼下這皇帝卻跑到城外布陣來了，這便給了他天大的機會。他臉上掛著一抹自信的淺笑，彷佛勝利近在咫尺。

俺答笑道：“甚好！你先把頭存在脖子上，我等下就來取！”

朱厚熜回道：“不用你來取，朕胯下的這個頭是專為你家老母留的，把你母親送上來便是！”

明軍哄堂大笑，戰場上有了快活的氣氛。

“你……”俺答揚起馬鞭，怒指朱厚熜。

朱厚熜繼續說道：“俺答小兒，賀蘭山，延綏鎮，兩場大敗，你還沒有長記性嗎？還敢到我軍陣前來尋死？爾等三分人樣沒學全，七分獸性根深蒂固，居然也學別人戰前叫陣，今日你家皇爺爺，便好好教教你！”

朱厚熜一揚手，城墻之上，兵部侍郎揚起令旗，數百門發熕炮被點燃了。

“匹夫！”

俺答見狀即刻回馬，等他趕回陣中，無數的炮彈也飛進了俺答隊伍的上空。這些炮彈是特意改制的白磷燃燒彈，徑直在俺答的陣中炸開花。

夜色中，又燃起了熟悉的蒼藍火焰。

俺答眾人在延綏鎮早已被這東西燒出了心理陰影，心中的恐懼很快被勾了起來，人馬俱驚。

很快，發熕炮又射了第二輪。

俺答意識到，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所謂危機，有危險的地方，才有機會。俺答即刻率領所有部隊撲向朱厚熜的陣地。

三萬多的騎兵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地動山搖，喊聲震天，明軍給五軍卻巍然不動。俺答的騎兵沖到一百步時，明軍的中軍響了一聲喇叭，接著就是整齊劃一的鳥銃聲，無數馬匹應聲而倒，俺答即刻敗走。

朱厚熜卻命明軍五軍即刻豎起旗幟，各路軍中息鼓，眾人一動不動，沈煉也按兵不動，即使看著落馬的韃靼士兵逃回俺答陣中，明軍也無一人去追。

這是蒙古軍常用的伎倆，先詐敗撤退，引敵人去追，而后趁機迂回包抄。這是一種非常高超的技術，因為這不是七個人，八個人的迂回包抄，而是三萬多人的迂回包抄，幾萬個人和幾萬匹馬要心念相同，才能行動一致。

城墻上的發熕炮對著撤退的俺答射了第三輪白磷燃燒彈。

俺答眼看朱厚熜不上當，大炮又在頭頂上轟得難受，他即刻將精騎部眾分成左、中、右三路，自領中軍一路，吸引城墻上的大炮火力，左路和右路趁機從兩翼沖向了明軍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