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隨風入夜
- 大明:從工業系統開始
- 藏真
- 5088字
- 2023-11-17 08:40:29
“風向變了!”
第一個發現風向改變的親兵快步跑到曾銑的身邊。
曾銑的臉上看不見喜怒,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如陣陣波濤般的泛黃草原,小草搖頭晃腦,隨風起舞,齊齊地指向南方,而后曾銑又摸了一把須髯。
那親兵冷靜下來,正言道:“部堂大人,起北風了。”
曾銑還沒開口,另一個親兵及時湊上前來,接言道:“寅時。”
曾銑這才變了臉色,忍不住在兩個親兵間踱步,嘴里反復默念著那句:“冬月初五寅時,北風。”眼中全是敬畏。
兩個親兵狐疑地看著他,一動也不敢動。
“皇上到底是料事如神,還是有鬼神莫測之術?”越往細處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曾銑滿臉駭然,可他怎的想不到答案。
在延綏鎮整兵時,曾銑讓手下的兵把天舟的啟動,白磷慢炮的組裝,以及此刻要用的戰術演練了數百遍。這上千人得心應手,是好手中的好手。
他轉身看向身后的這上千名將士,徐階那句“行百里者半九十”猶在耳畔,從京師遠赴賀蘭山,眼下才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一步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成功還是失敗,盡數在此一舉。
曾銑對身邊那幾位親兵,肅然說道:“傳令下去,動手!”
秋冬交替就在這一夜之間。不一會兒,將士們點燃了天舟的稻草,稻草上的腐肉和濕布遮蔽了火焰,形成層層濃煙,高溫讓天舟的氣囊充得鼓鼓的。草地上的天舟一個緊接著一個升了起來,搖搖晃晃在夜空盤桓了一陣,而后像是被北風吹散的蒲公英似的,帶著詭異的夢,飄向了同一個方向。
忽而,上千艘天河的船從賀蘭山之北滿帆駛向那條在山下沉睡的火龍。
望著還蒙在鼓里的韃靼軍營,曾銑目若寒冰,心如止水,背著風,火焰遮空,火紅的天河遠去。
他悄然想起唐朝杜甫的一句詩:“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起初,韃靼大營前的哨兵看見的是遠處一點暗黃的星火,彷佛有人把夜幕燙出了一個洞。那哨兵爬向高處,喊來周邊的戰友,他急促的喊叫聲讓每個趕來的人都睜大了那雙睡眼。
明軍的游擊騷擾這幾日如家常便飯一般,俺答的部眾在前沿受了不少損失,但吉囊的部眾在后方扎營,最多也就損失了一些睡眠。沒有人真正把那比星光還渺茫的燈火當一回事。
少頃,星點陸陸續續在天邊出現,連點成片,濃霧彌漫,北風帶來苦澀的氣味,無數的火光編織成一張巨網,向著他們的軍營籠罩而來。
隨著那巨網一點點地逼近,各個哨兵仰頭看著從頭頂飛過的巨型氣囊——那東西搖搖晃晃,行動遲緩,像一個八百多斤的漢子騎著一匹剛出生不久的瘦馬在沖鋒,模樣滑稽無比。
泛黃的火光在冬月里溫暖無比,天舟如夏季的螢火蟲。
第一次見到這樣飛翔的龐然大物,他們愣在火光的陰影里。有幾個哨兵對著那東西指指點點,有說有笑,想必明軍已經是黔驢技窮了。
終于,有人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吹響警戒的號角。
火點燃了夜空。
在振聾發聵的爆炸聲中,數千個天舟的氣囊也燃燒了起來,航向失勢尺寸,舟身輒糜碎土,隨之降下蒼藍色的火雨。
延綿數里。
夜空亮如白晝。
火焰來自地獄。
引燃了營帳,嚇退了馬匹,連周圍的草木都盡數融化了……一旦沾上人的肌膚,就怎得也撲不滅,一直到燒穿骨肉。即使勉強把人救回來,火焰散發出來的毒氣也會讓人無法呼吸,活生生地把自己給憋死。
韃靼大營被數千個天舟突如其來地一沖,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化成一片火海,四下都是哀嚎慘叫。
曾銑的親兵站在山脊邊上,這些久經戰陣的士兵,眼睜睜看著一個時辰前平靜的韃靼軍營瞬間成了人間煉獄,也紛紛皺起了眉頭,心中萬分慶幸,此刻自己才是發起進攻的那一方。
曾銑久居邊關,與韃靼對壘多年,除了用兵,他還有兩樣東西,讓韃靼聞風喪膽,一是地雷,一是慢炮。
所謂慢炮,就是一種特制的定時爆炸物。
從京師出兵時,曾銑看著工部給的天舟,還有藍道行給的能把人的皮肉燒穿的白磷,他即刻就想到了火攻。他把白磷放進慢炮里制成白磷慢炮,再把白磷慢炮放進天舟,按照皇上畫的天舟圖紙,燃燒的稻草鋪上腐肉和沾濕的布,可驅動天舟飛出十里地。
占據賀蘭山北,臨近韃靼大營,讓天舟借北風而下,白磷慢炮定時而發,須臾之間便可破敵。
一切跟皇上的計劃一樣,一切跟曾銑設想的如出一轍。
吉囊慌忙地從大營沖了出來,茫然地看著混亂的營帳,他甲胄上的皮革也燃起了火焰,好在這火勢不大。一個護衛提過水桶,用冷水一沖,吉囊身上的火便熄滅了。
“怎么回事?”
火光把吉囊肥碩的臉映得通紅。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一名護衛想去牽馬,卻被驚駭的馬匹活活踩死了,再一名護衛緊接著沖過去,還沒來到馬的身邊,就被一個渾身燃著火的士兵撲倒,片刻功夫,自己也被燒死了。
吉囊拔出軍刀,左右揮砍,接連斬殺了數名逃跑的士兵和因為著火而驚慌失措的士兵。
一艘天舟在吉囊的頭頂爆炸,他隨手抓過一個護衛來遮擋落下來的鬼火,而后一刀捅穿了護衛的心臟。很快,吉囊冷靜了下來。這些天舟飛行的距離有限,只能襲擊到軍營的北部。
于是,吉囊拿過腰間別著的韃靼右翼三萬戶首領的號角。
混亂的軍營里,響起一聲渾厚且充滿權威的號角聲。
韃靼軍營南部見北部受了突襲,雖然還沒弄清具體情況,但是早已訓練有素地集結完畢,聽了首領這一聲號角,便有條不紊地向著吉囊的方向趕去。
可還未走出半里地,黑天摸地中,聽的四下喊殺震天。
在韃靼軍營南側靜候多時明軍鐵騎見機殺入了陣中,對著韃靼大軍的胸腹往來沖鋒。明軍手里的三眼火銃接連響了幾輪,而后隱入夜幕,換上了刀槍,消停一陣,又殺將出來。白刃紛飛處,血光,人頭,四肢,內臟,盡在空中翻騰,腥臭味填滿了整個空氣。
夜色深處,煙霧彌漫,彷佛還有數不清的明軍奔涌而來。
韃靼軍四下驚駭,亂了陣腳,趕去支援北部的隊伍被沖得零零碎碎,四處奔逃。
這么多的明軍到底是從哪來的?為何一點蹤跡也沒有?只顧著逃命的韃靼士兵,沒有人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曾銑在山脊上舉著千里鏡,觀察著戰況。他所領的人馬,在這地勢十分險要的地界,不方便快速切入戰場。鏡頭里忽地出現了一支上百人的隊伍從被圍困的賀蘭山奔襲而下,徑直沖向火焰最深處,那正是吉囊大營所在的位置。
“陸指揮使?”
曾銑一陣欣喜,但是仔細想想陸炳下山的路線,曾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顧不得周圍的地勢,隨即高呼道:“上馬!隨我沖陣!”
吉囊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軍營南部的援軍,于是,他又吹響了號角。
號角聲帶來的卻不是援軍。一匹瘦馬越過燃燒著的拒馬,吉囊趕忙蹲了下去,那瘦馬從他頭頂越過,馬鞍上卻空無一人。
他再一抬頭,一只燃著火的雪豹正猛地撲向他,他本能地扔出軍刀。那雪豹躲過刀鋒,一個跟斗從吉囊的頭頂翻了過去。
等那雪豹落定在明亮的火光中,吉囊這才看清楚,那兇猛異常的雪豹其實是一個披著雪豹皮的男人。
那男人聳聳肩,抖落披在身上著火的雪豹皮,火光映在他瘦削的臉上,顯出幾分棱角分明的剛毅,他的左眼有一條修長的傷疤徑直劃到鼻翼。他昂首挺胸,優雅地拍了拍身上缺了一角的長袍,盡管渾身上下腌臜不堪,但衣服上繡的那條類蟒飛魚依舊亮著眼睛。
“陸炳。”吉囊喚道。
來人正是被圍困賀蘭山數日的大明錦衣衛指揮使陸炳。
軍刀已經扔了出去,吉囊從地上撿起兩把斧頭。
陸炳的嘴角掛著一抹邪魅的微笑,韃靼連日圍山所施加的壓力,并沒有給他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傷害,他早已做好殉國的準備,沒想到皇上為了他,還是冒險出兵了。
他取過背后的刀,握住刀鞘往上一頂,寒光一閃,一把長刀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此刀修長無比,長三尺七寸。
他扔了刀鞘,雙手持刀,冷眼看著吉囊,說道:“我要取你首級回去獻給吾皇。”
吉囊面無懼色,譏笑道:“但凡久居深宮大內的皇帝沒有一個不亡國的,‘天子守國門’早就是過去的事了,你的皇帝還會騎馬嗎?你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甘愿落在這樣的人下面?不如加入我的部眾,右翼三萬戶必有你一席之地。”
“哈哈哈哈!”陸炳仰頭大笑。
“你笑什么?”
“蜉蝣撼樹,螳臂擋車,螻蟻安知天命?鴉雀遑論大鵬?我主不出深宮一步,便可退你數十萬雄兵,殺得爾等片甲不留,你還在這自以為是,大言不慚,且不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你是死到臨頭尚不自知!”
“你!”
吉囊怒不可遏,舉著兩把斧頭朝著陸炳攻來。
斧刃像雨點一樣從四面八方砍向陸炳身體的要害。吉囊的動作幅度極大,力氣也大,他彷佛有著用不完的體力。
在陸炳的眼里,他似乎處在一個球心的位置,周圍都是吉囊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身影。
于是,陸炳決定以退為進,他提了劍,覆手而立,他的步伐靈動,身法沉穩,在吉囊兇猛的攻勢下進退自如。
這種雜亂無章的技法根本傷不了他,他游刃有余地招架著吉囊的斧頭,胸有成竹地看著吉囊的斧刃從自己的身邊劃過,一根頭發絲都沒被對方砍中。
眨眼間,他看準時機,化拳為掌,五指精準地頂住吉囊的胸口。
吉囊一時氣短,步伐變得紊亂,往后退去幾步。
陸炳立馬跟進,化掌為拳,憑著幾分寸勁,將吉囊整個人打飛出去。
吉囊節節后退的同時,踢翻一根著火的拒馬,在空中接連翻了三個跟斗,穩穩握住斧柄,又一個側翻,他像只猛虎一樣落到地上,著地無聲。
未等吉囊站穩。
“咻!”
繡春刀劃破空氣。
只聽這聲響,吉囊就意識到大事不妙。
果然,握刀的陸炳彷佛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像之前那樣一味躲閃避讓,攻擊招式大開大合,飄忽不定,來去的刀法變幻莫測,似乎那刀是他的身體器官之一。
華麗優雅的刀法下深藏殺機。
一挑。
一切。
一刺。
聽得耳畔風聲,刀鋒直奔吉囊面門。
吉囊被刀尖的鋒氣逼得再次節節后退,眼看就要被趕入燃燒著的大營之中。
陸炳不依不饒,步步緊逼,誓要取吉囊的首級。
“噌~”
蒼茫的月色下,一陣耀眼寒光閃過。
數十位親兵護送著曾銑來到吉囊的大營前。曾銑翻身下馬,親兵們緊緊護在他的左右,行到距離陸炳幾步的距離,吉囊的大營轟然倒塌,濺起層層灰塵和數不清的火星。
曾銑趕忙用手遮住臉頰,透過手指的縫隙,他狐疑地看著剛剛舍命互搏的吉囊和陸炳。
那二人齊齊定住身體,似乎已經分出了勝負。繡春刀的刀尖離吉囊的眉心不到一寸,吉囊嚇得臉色蒼白,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四下都燃燒著大火,他卻感受到一陣貶入骨髓的寒意,他握著斧頭的手一松,兩把斧頭了無生氣地落在地上。
陸炳看著失去反抗意志的吉囊,忽地冷笑一聲,說道:“我改主意了,我不想砍你的首級了。”他把繡春刀放下來,把刀撐在地上。
吉囊越發覺得陸炳的笑容瘆人,他想說些什么,舌頭卻像是被拔掉了一樣,什么也說不出口,他意識到,他害怕的不是那把繡春刀,而是陸炳本人,陸炳放下劍,他依然不敢動。
“你剛剛說的對,大明的皇上久居內廷,不會騎馬打仗,是亡國之君,所以,”陸炳故作為難地咧了一下嘴,“所以,我想看看,韃靼的首領如果不能騎馬打仗,后果會怎么樣呢?”
話音剛落。
月下又閃過四道寒芒,緊接著是飛揚的鮮血和四肢。
吉囊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陸炳用衣服抹去繡春刀上殘留的鮮血。
劇痛涌上吉囊的心頭,沖昏了他的大腦,他看著自己被陸炳完整砍下的四肢,恍惚間,竟然誤以為自己在夢里,可那劇痛實在太真實了,很快,他的慘叫蓋過了風聲。
“殺……殺……了……我……求求……”吉囊喉嚨里裹著凄涼的嗓音。
陸炳撿起吉囊摸過阿利亞胸前那對稀世珍寶的左手和右手,分別扔向了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說道:“快去撿吧,回頭被烤熟了。”
“啊!!!”
慘叫,接連不斷的慘叫,充滿仇恨的慘叫。
曾銑看在眼里,絲毫不為吉囊慘烈的下場剛到驚訝,他對敵人沒有同情,對錦衣衛的手段也頗為了解,被革職那段時間,他在詔獄親身經歷過,當時好在有陸炳的照顧,他才能活到皇上重新啟用他的這一天。
“陸指揮使。”曾銑走上前去,抱拳拱手。
陸炳回過頭,看見曾銑,他立刻收起了臉上戲謔,起身拱手作揖道:“曾大人?你怎么……”
問題沒有問出口,他就想到了答案,陸炳隨即仰望明月抱拳道:“吾皇圣明!”
曾銑淡淡笑道:“圣明不只如此。皇上已經把宮里的道士趕走了。今日天舟火攻也是皇上之奇謀,甚至連這陣北風,”他仰起脖子感受這陣大風,“可能也是皇上跟上天借來的。”
陸炳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他與皇上從小一起長大,實在太了解這位當今圣上,不太像是曾銑所描述的那個樣子,可見了一向嚴肅的曾銑那樣認真的模樣,他覺得曾銑所說并非戲言。
陸炳問道:“我被圍這些日子,宮里是不是發什么事了?”皇上的變化之大不像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
“宮變。”曾銑平靜地答道。
“什么?!”陸炳的繡春刀“當”的一聲砸在地上。
“陸指揮使。”曾銑從親兵手里牽過馬,“此地不是敘舊之地。我們得即刻返回延綏鎮,一路上我在與你細細說來”
陸炳想想,曾銑說得沒錯。如果明軍的主力在解賀蘭山之圍,那陜西三邊便是城防空虛,而一個時辰前俺答領韃靼大部隊,兵分兩路走了,如果俺答發現自己后方被襲,回防不及,決定破釜沉舟,直取延綏鎮,屆時大明西北將門戶大開。
“好。”陸炳也牽過一匹馬。
“你身邊還有多少人?”曾銑翻身上馬,從一名親兵手里接過一只信鴿。
陸炳答道:“被圍了這么多天,差不多都死了,我身邊不過兩三百號人。”
曾銑默然不語,放飛了手里那只信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