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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六部九卿

隨著太陽冉冉升起,一名錦衣衛步履匆匆,踏破拂曉,頂著明媚的朝霞,淌過水洼,走到坤寧宮前。一身飛魚服淋得濕漉漉,他四下張望一番,穿過一眾跪著的太監,隨后恭敬地跪在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面前,低聲奏道:“啟稟老祖宗!”

呂芳緩過氣,抬起頭來,悄然抹去臉上的淚痕和雨滴。聽見這聲“老祖宗”,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陳洪回過頭,這才發現跪在地上的“老祖宗”呂芳,霎時間也不想撞死在臺階上了,趕忙領著著幾個隨從太監上前托住呂芳的手臂,他輕輕地往上提,呂芳也不起,只是跪著,像是雙膝生了根似的。

呂芳用虛弱且顫抖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問那錦衣衛:“怎么樣了?”

“回老祖宗的話,一共十六名宮女,還有王寧嬪已經一并押送詔獄,只是……”

“只是什么?!還有什么可只是的?!”陳洪瞪圓了那雙大眼,殺氣四溢,“一眾謀逆賊子,既食君祿,又受君惠,卻絲毫不念圣恩,還膽敢刺王殺駕!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應當凌遲處死,株連十族,殺之而后快!”

“只是,只是曹端妃……”

“曹端妃?”陳洪忽然沒了氣勢。

“我等并未發現曹端妃與此事有關聯,抓還是不抓?”錦衣衛小聲地問呂芳,又抬眼看了一眼陳洪。

聽了曹端妃的名字,陳洪有些猶豫了,若是別的妃子,不由分說,肯定是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刹芏隋煌?,她是當今圣上最寵幸的妃子,昨夜圣上也正是在曹端妃的寢宮遇刺,眼下圣上的生死尚不明朗,要是錯把圣上最寵的妃子抓了進去,萬一圣上清醒過來,勢必龍顏大怒。

可是,也不能輕易放過。倘若之后查實,曹端妃跟刺殺皇帝的事情有關,就這么把她放了,那還得了?

一時間,陳洪舉棋不定。

“先不要抓?!眳畏嫉穆曇衾潇o而又果決,他轉過頭看著陳洪,“陳公公,你兼著東廠提督的差事,你先帶東廠的提刑太監把曹端妃的寢宮圍了,不要讓任何人與她接觸,也別讓她自裁?!?

“那可是曹端妃……”被呼了姓名,陳洪依舊挪不動步子,一來他不敢,二來他好不容易哭紅了那雙眼,嚎得比誰都大聲,萬一皇上醒過來沒看見他,那豈不是虧大了。

“你別怕,出了事,我擔著?!眳畏紲睾偷嘏牧伺年惡榈氖直?。

“是!”陳洪趕緊應承下來,“那咱家按老祖宗的意思辦?!?

“老祖宗的意思”這幾個字又重又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他撇了撇嘴,向著紫禁城的內廷西院走去。

呂芳又看向一旁跪著的錦衣衛:“已經卯時了,你領幾個錦衣衛去太和門看著文武百官,讓他們耐心候著,然后領六部九卿和內閣大臣們速來坤寧宮?!?

“是!”錦衣衛領了命令,不敢有片刻怠慢,火速走出庭院。

***

坤寧宮內,朱厚熜剛換好了道袍,他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那道袍玄底金字,襯得自己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門外呂芳的一通安排,朱厚熜和方皇后聽得真切,但是,朱厚熜的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這呂芳也算實心用事?!狈交屎笠贿呎碇旌駸屑绨蛱幍鸟薨?,一邊說,“他這番安排,陛下若是覺得不妥,臣妾去同他說說。”

朱厚熜并未接話,不知道是因為剛剛方皇后擾了他的興致,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方皇后黯然含了下巴,輕輕咬了一下嘴唇。

“他不抓曹端妃,你不怪他?”朱厚熜忽然開口問。

“三宮六院,嬪妃佳麗,都是皇上的,就連我這個皇后也是皇……”方皇后趕忙住了嘴,怕皇上又想起剛剛的事情,隨即又岔開了話,“一切都聽皇上的處置?!?

“你是皇后,你領著后宮,你要朕處置?”朱厚熜轉過頭盯著方皇后。

“皇上恕罪。”方皇后即刻跪了,“并非臣妾不愿為皇上分憂,只是在案子尚未查清之前,后宮所有人都與此事有關聯,臣妾也應當是嫌犯之一?!?

面對方皇后的坦然,朱厚熜平靜地說:“朕要你去查曹端妃?!?

“臣妾……”方皇后頓了頓,“皇上不怕我有私心?”

“朕就怕你沒有私心?!?

方皇后怔住了。

“朕要你的私心全都向著朕?!?

“臣妾……”

朱厚熜繼續囑托道:“若別人去辦,你至少要被六科言官,各部大臣參一個后宮治理不嚴的罪名。所以,你盡量把事情辦得漂亮些,查出來的真相你我二人知曉就行了,主要別讓那些大臣攀扯上你。”

“皇上竟然如此相信臣妾?!狈交屎蠡腥淮笪颉R幌氲竭@是皇上給她的將功補過的機會,方皇后的眼中泛起微光。

她從來沒想過,在皇上的心中,她會這么重要。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跟門外所有的人都不一樣了,什么呂芳,曹端妃,什么司禮監,什么六部九卿,內閣大臣,只有她這個皇后,才真正是皇上的人。

方皇后即刻磕下頭去,五體投地:“謝皇上隆恩!臣妾一定給皇上一個交待!”

“起來吧。”

朱厚熜躬身扶起方皇后,方皇后的婆娑淚眼對上了他的目光。

少頃。內閣大臣和六部九卿一并來到坤寧宮門前。一路上,錦衣衛早已將昨夜宮變之事一一告知。眼下,當今皇上生死不明,這些國家大臣們也是心急如焚,一個個摩肩接踵,紛紛往前擠。沖在隊伍最前頭的是一個顴骨高聳,頭發斑白,正值花甲之年的老人。

呂芳起身去迎:“夏閣老……”

內閣首輔夏言一把糾正呂芳的衣襟:“為什么不請太醫?”

“閣老知道皇上從來不信太醫……”

“哼!”夏言猛地一推,要不是幾個隨從太監及時從背后抱住呂芳,呂芳怕是也要栽一個大跟斗了。

他轉過身面向身后的十幾個大臣,環顧一眾跪著的宮女和太監,聲若洪鐘,慷慨陳言:“陛下正值壯年,卻迷信方士,求仙問道,荒廢朝政。民間百姓食五谷雜糧,著粗鄙布衣,尚知腳踏實地,而陛下高居黃屋紫闥,兗衣玉食,竟然會相信人能白日翀舉(chōng jǔ),何其愚鈍也?如今,陛下受奸人所害,朝不保夕,爾等盡為求自保,不敢尋醫問藥,倘若陛下稍有閃失,龍御歸天,爾等下負黎明百姓,上負文武百官,毀損江山社稷,違背祖宗之德,爾等有何面目見先皇先帝,列祖列宗?你們一個個都給我聽著,即刻去請太醫,老夫看誰敢不去!”

臨門聽政。朱厚熜端坐在暖閣的紫檀木椅上,方皇后擦干了眼淚,恢復到得體溫和的模樣,給朱厚熜端茶倒水,聽的夏言這番大罵,深知朱厚熜脾氣的她心不禁懸了起來。而朱厚熜卻一反往常,面不改色。

“夏閣老,你剛剛說誰荒廢朝政,何其愚鈍?你罵罵這些太監奴婢也就算了,你還敢罵皇上,罵君父?”官員中走出一個身著大紅官服的男子,官服上繡著孔雀。他左眼的瞳孔模模糊糊,似乎全是眼白,想必只有右眼看得見,他的聲音卻比誰都高:“皇上生死不明,太子尚且年幼,你又是太子的老師,難不成你自恃有迎駕之功,想要……”

當今的太子不過五歲,立于兩年之前,不是方皇后所生,而是閻貴妃所生。

“住嘴,嚴世蕃!”夏言喝止道,“既食君祿,君既我父。君父被惑眾妖言所蠱惑,我等身為臣子,有死諫規勸之義。老夫乃內閣首輔,難道縱容幾個妖道在宮廷放肆?!”

嚴世蕃不甘示弱:“昔有賢君堯舜,帝堯一百二十歲,帝舜一百歲,而皇上今年不過三十五歲,其賢德遠超堯舜,修個長生怎么了?夏閣老這么不高興,難不成是覺得當今皇上是昏君,希望他早點死?”

“老夫沒有這么說……咳咳……”首輔夏言忽然感覺氣息不暢,一陣咳嗽。夏閣老年輕時脾氣暴躁,與人吵架,號稱“第一能戰”,可終究敵不過歲月。剛剛得知皇帝遇刺的消息,心急了一番,現在面對年輕的嚴世蕃,他感覺心力不濟,有勁使不出。而且,他素來獨來獨往,獨行朝堂數十年,這班大臣之中又沒有一個是他的朋友。

太子少師徐階看不過去,走上前幫夏言拍了拍背,他的本職是國子監祭酒,因夏言的舉薦才做了太子少師。半個時辰前,呂芳特地差人去找了他。

“子升(徐階,字子升),為何……不在國子監待著?太子……尚且年……幼,別淌這趟渾水,做……做好你自……己的事……咳咳……不用管我……”夏言推開了徐階。

“是,卑職定竭盡全力?!毙祀A無奈地走開了。

歇了片刻,夏言才緩緩對嚴世蕃說道:“我……我乃大明內閣首輔,你嚴世蕃一個工部右侍郎也敢頂嘴?你還懂不懂什么叫長幼有序,尊卑有等?!哦……老夫差點忘記了,你壓根沒參加過科舉,全靠你老子從中周旋,你才在工部混了個搞油水的差事,你不如讓你官拜禮部尚書又是內閣閣臣的老子教教你什么叫禮數?!來這里的是六部九卿,還有內閣大臣,你個右侍郎又是怎么混進來的?這哪里有你說話的份?!來人,把嚴世蕃叉出去……”

“誰敢!你個老……”嚴世蕃話未出口,嚴嵩伸手攔著他。

嚴世蕃只有一只眼睛,氣得面紅耳赤,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恨不得瞎了的眼睛都睜開來。而嚴嵩的臉上卻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他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夏言和嚴嵩,二人雖然年紀上相仿,但是,如果說,夏言是一頭脾氣暴躁,獨行遲暮的老虎,那嚴嵩就是一只正值當打之年,佯裝打盹的獅子,還有嚴世蕃和朝中朋黨作為爪牙。

而他們都不知道,此刻,在坤寧宮門另一邊的暗處,那里正盤著一條重生的巨龍。

“差不多了,朕也該見見他們了。”朱厚熜放下茶杯,“你歇一會吧,坐在朕這里。”

“是。”方皇后放下手中的活,等朱厚熜起身,她便在暖閣內那上首的紫檀木座椅上坐下,望著朱厚熜向著正殿大門走去,眼神頗為欣慰。

朱厚熜佇立在正殿大門前,他深吸了一口氣,耳邊響起了一聲銅磬,他的心緒漸漸平穩,他猛地抬頭,推開大門,陽光萬箭齊發,從他的身邊劃過,他昂首挺胸,穿一身道袍,宛若仙人下凡,穿過光幕,信步走到了眾人面前,他看見了一片片茫然又吃驚的臉龐。樹葉上的雨滴落地,死一般的寂靜。眾人的視線隨著他的身體轉動,好像太陽掠過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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