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象鳴坡
- 大明:從工業系統開始
- 藏真
- 5297字
- 2025-07-16 12:10:00
凜冽的寒風卷過長江,卻吹不散籠罩在南京城上空的陰霾。
舊吳王府那口帝王之血,如同最熾熱的烙印,燙在了整個帝國的神經上。
朱厚熜“寸草不留”、“親征播州”的咆哮猶在耳邊,而馳援南洋、打通糧道、運送大軍的關鍵,便系于這日夜轟鳴的龍江船廠。
一騎背插三根染血雉羽的錦衣衛緹騎,如同索命厲鬼般沖入船廠督造司衙門,將一道蓋著皇帝鮮紅私印的密旨狠狠拍在督造太監的案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南洋劇變,天兵困危!播州逆賊,裂朕疆土!
著令龍江船廠,傾盡所有!不惜一切代價!
自即日起,晝夜不息,火速趕造:
‘鎮海級’炮艦十艘!
‘靖海級’運兵巨舶二十艘!
‘飛蛟級’快帆哨船三十艘!
限期:一月!
延誤一日,督造提頭來見!延誤三日,闔廠盡誅!
所需物料、人工,準爾先斬后奏,便宜行事!
此令!欽此!”
督造太監看著那“闔廠盡誅”四個字,如同被抽干了血液,臉色慘白如紙。
他連滾爬爬沖出衙門,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在蒸汽機的轟鳴中顯得異常尖利扭曲:
“皇上有旨!全廠聽令!停了!停了所有其他活計!所有匠戶、力工、雜役!都給咱家聽著!從此刻起!吃在船臺!睡在船臺!拉在船臺!一月!就一月!船造不出來,咱們……咱們全都得死!都得給南洋的將士和俞大帥陪葬!開工!給咱家往死里干——!!!”
地獄之門,轟然洞開!
龍江船廠核心區域。
巨大的船廠如同被投入了沸油之中。
所有非緊急項目瞬間停工,匠戶被粗暴地從原有崗位驅趕至指定船臺。
督工太監和錦衣衛監工手持皮鞭、鐵尺,如同驅趕牲口般在人群中穿梭,稍有遲緩便是劈頭蓋臉的抽打和斥罵。
數十座巨大的煉鐵爐被鼓風機吹得白熾化,赤紅的鐵水如同憤怒的巖漿奔流而出,注入巨大的砂型模具中,鑄造著沉重的船錨、炮座、龍骨連接件。
鐵水濺落在地面,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刺鼻的青煙。赤膊的匠人渾身汗如雨下,皮膚被高溫烤得通紅甚至焦黑,眼神麻木而絕望。
參天的南洋巨木——部分是從海路冒險運回的庫存,部分是緊急砍伐江南僅存的古木——被蒸汽動力驅動的巨大鋸片切割、刨平。
木屑如同暴雪般飛舞,刺得人睜不開眼。空氣中彌漫著新鮮木料和汗臭混合的氣味。
力工們喊著不成調的號子,肩扛手抬,將沉重的船肋、船板運上船臺,沉重的負擔壓彎了他們的脊梁。
數座巨大的“鎮海級”炮艦骨架已初具雛形,如同趴伏在江岸的鋼鐵巨獸。密密麻麻的工匠如同螞蟻般攀附其上,鉚釘槍發出的“砰砰”巨響不絕于耳,震耳欲聾!
火星如同暴雨般從高處濺落,燙傷下方毫無防護的工匠,慘叫聲被淹沒在更大的噪音中。
船體上懸掛著巨大的橫幅,墨跡淋漓,觸目驚心:“以血換鐵,以命換船!報效皇恩,死而后已!”
“靖海級”運兵巨舶的船體已近完成,正在進行最后的舾裝。
船體內外,工匠們正瘋狂地鋪設甲板、安裝隔艙、固定火炮基座。
江面上,幾艘先期完成的“飛蛟級”快帆哨船正在進行試航,船頭架設著新式的小型火炮,帆索被拉得筆直,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股亡命般的急迫
船廠角落、臨時窩棚、燈火通明的夜班船臺。
“兩班倒”已成奢望,“三班倒”才是常態。
工匠們眼中布滿血絲,動作因疲憊而變形。困
極了,就裹著滿是油污的破棉襖,蜷縮在冰冷的船板或堆積的木料旁,瞇上片刻。
監工的皮鞭隨時會落下:“起來!裝什么死!誤了工期,誅你九族!”
傷亡如影隨形。
一個搬運巨木的力工,腳下一滑,沉重的原木滾落,瞬間將其下半身碾成一灘肉泥。
慘叫聲戛然而止,旁邊的工友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便被監工驅趕著繼續干活。
尸體被草席一卷,扔進了長江。
高聳的桅桿上,一個年輕匠人因眩暈失足墜落,如同破麻袋般砸在堅硬的船臺上,骨斷筋折的聲音清晰可聞,鮮血迅速在甲板上蔓延開。
監工面無表情:“晦氣!拖走!下一個頂上!”
鍛鐵爐旁,一個老匠人終于支撐不住,咳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地栽倒在灼熱的地面上,再無聲息。
長期吸入煙塵和高溫勞作,早已榨干了他的生命。
密集的人群、惡劣的衛生條件、極度的疲憊,讓傷寒、痢疾開始在窩棚區蔓延。
病人被粗暴地隔離在江邊更破爛的草棚里,任其自生自滅。
每日清晨,都有裹著草席的尸體被扔上板車,運往城外的亂葬崗。焚燒尸體的黑煙,成為龍江船廠上空揮之不去的背景。
一個面黃肌瘦的婦人抱著奄奄一息的嬰孩,跪在督造司衙門外哭喊:“大人!求求您!讓我男人回家看一眼吧!孩子……孩子快不行了!”
回應她的,是錦衣衛冰冷的刀鞘和呵斥:“滾!誤了造船,你們全家都要死!”
船廠督造司高臺。
督造太監在錦衣衛的簇擁下,站在高臺上俯瞰這如同地獄熔爐般的景象。他臉上毫無憐憫,只有一種病態的亢奮和劫后余生的慶幸。
看著一艘艘巨艦的輪廓在瘋狂趕工下逐漸成形,他對著身邊的錦衣衛頭子諂媚道:“您看!皇天不負苦心人!照這個勁頭,一月之期,定能完成!這都是陛下天威浩蕩,將士們忠勇感天啊!”
錦衣衛頭子面無表情,眼神掃過下方如同螻蟻般掙扎的工匠,掃過江邊焚燒尸體的黑煙,最后落在那些在火光和蒸汽中逐漸成型的鋼鐵巨艦上。
那些巨艦,龍骨粗壯,船體線條猙獰,預留的炮窗如同怪獸的獠牙。在慘淡的月光和船廠通明的燈火映照下,它們散發著冰冷、強大而又不祥的氣息。
“忠勇感天?”錦衣衛頭子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聲音低得只有督造太監能聽見,“是用人命填出來的罷了。這些船……載得動陛下的怒火,可載得動這萬千工匠的怨魂?載得動南洋十萬將士的血債?”
他不再言語,只是望著那如同巨獸般匍匐在江岸的新艦,眼神深邃。
第一艘接近完工的“鎮海級”炮艦被緩緩推入水中,巨大的船體激起滔天浪花,船首那新雕刻的、面目猙獰的鎮海獸像,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正咧開嘴,露出一個無聲的、嗜血的獰笑。
長江水滾滾東流,嗚咽著,帶走了龍江船廠的血汗、淚水與生命,也即將承載著帝國這最后瘋狂打造的鋼鐵巨獸,駛向那早已被血與火染紅的南洋深淵。
船廠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仿佛帝國在焚盡自己最后的元氣,去點燃一場注定更加慘烈的焚天之火。
咸腥的海風裹挾著硝煙與血腥,吹拂著俞大猷染血的征袍。
他拄著那柄伴隨半生、如今卻崩了幾個口子的精鋼雁翎刀,站在象鳴坡的制高點,俯瞰下方。
曾經浩浩蕩蕩的二十萬大軍,如今只剩下身邊這不足八千的殘部。其中還能握緊火繩槍或刀盾的“精兵”與“老兵”,不足三千。
腳下這片臨海的山頭,三面是泰王阿瑜陀耶王朝引以為傲的龐大象兵與藤甲步兵組成的鐵壁合圍,另一面則是播州土司楊烈麾下悍不畏死的山地苗兵,扼守著通往內陸的最后幾條險峻小徑。
身后,是驚濤拍岸的懸崖,崖下礁石猙獰,海浪翻涌著白色的泡沫,像是無數等待吞噬生命的巨口。
數日前,那場針對龐大但缺乏組織與精良裝備的民兵的屠殺,依舊在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
十二萬條性命,幾乎是眨眼間就被狂暴的戰象沖垮、被淬毒的箭雨覆蓋、被埋伏在密林中的短兵分割吞噬。
俞大猷雖率領精銳奮力反擊,斬殺了敵軍前鋒大將,卻也被徹底切割包圍在這絕地。
突圍,是唯一的生路,亦是通往死亡的捷徑。
殘月被濃云遮蔽,正是突圍良機。俞大猷選擇了泰王軍與楊烈軍結合部的一片相對稀疏的林地。他集結了僅存的五百名裝備了新式燧發火銃的精銳和兩千名悍勇老兵。
“弟兄們,火油彈,目標前方密林,三輪速射!”俞大猷的聲音嘶啞卻堅定。
“砰!砰!砰!”“轟!轟!轟!”
密集的鉛彈撕裂空氣,緊隨其后的是點燃的火油陶罐。
干燥的東南亞林木瞬間被點燃,火舌沖天而起,濃煙滾滾,照亮了半邊夜空,也擾亂了敵軍結合部的陣腳。喊殺聲、象吼聲、樹木燃燒的噼啪聲混雜一片。
“沖!”俞大猷身先士卒,雁翎刀劃出一道寒光,帶著殘部如利箭般射向火海邊緣的缺口。
起初,進展順利。被大火和突然襲擊打懵的泰緬聯軍前鋒出現了混亂。
但泰王的反應極快。
沉悶而震撼大地的腳步聲從側翼傳來——數十頭披掛著厚重鐵甲的戰象,在馭手驅使下,無視火焰的灼熱——象皮厚且有鎧甲——如同移動的堡壘,硬生生撞開燃燒的樹木,橫亙在突圍隊伍前方!
“散開!火銃手,集火象眼!長矛手,刺象腹!”俞大猷厲聲疾呼。
燧發槍的鉛彈打在象鎧上火星四濺,少數射中象眼的巨象發出痛苦的悲鳴,瘋狂甩動長鼻,反而沖亂了己方陣型,但更多的戰象頂著彈雨沖入明軍陣中。
巨大的象足踩踏,長鼻橫掃,背上的弓箭手居高臨下傾瀉箭雨。
明軍的長矛刺在象腹堅韌的皮膚上,效果甚微。
一場慘烈的混戰。明軍將士用血肉之軀阻擋著鋼鐵巨獸,不斷有人被踩成肉泥,或被長鼻卷起甩飛。
俞大猷刀光如電,連斬數名象背上的弓箭手,卻無法阻止整體的潰散。
眼看突圍隊伍即將被象群徹底沖垮分割,俞大猷雙目赤紅,不得不含恨下令:“鳴金!撤回高地!”
這一次突圍,以損失近千精銳老兵、未能撕開任何實質缺口告終。
空氣中除了硝煙血腥,更添了皮肉焦糊的惡臭。
正面強攻不成,俞大猷將目光投向了楊烈把守的山路。
播州兵悍勇,但裝備相對簡陋,且地形復雜,或許有可乘之機。
他定下險計——詐降。
黎明時分,一支打著白旗的小隊從明軍陣地走出,為首者高喊:“俞將軍愿與楊土司談判歸降!只求保全將士性命!”
消息傳到楊烈營中。這位以狡黠狠辣著稱的土司瞇起眼,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俞大猷?投降?哼,老朱家的鷹犬,骨頭硬得很!定是詐降!”
但他轉念一想,若能借此機會擒殺或重創俞大猷,功勞遠勝于困死他。
他決定將計就計。
“放他們過來!但弓弩手埋伏兩側,刀斧手準備!待其主將靠近,聽我號令,格殺勿論!”
使者小隊被引入一段狹窄的山道。
就在即將接近楊烈預設的埋伏圈時,異變陡生!
使者隊伍中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那些看似疲憊不堪的“降兵”,瞬間撕掉偽裝的外袍,露出精良的甲胄,抽出暗藏的短刃火銃,如同下山猛虎,直撲楊烈的中軍帥旗所在!
同時,高地上,俞大猷親自率領的主力,如同決堤洪水,順著使者小隊打開的缺口猛沖下來。
“中計了!放箭!攔住他們!”楊烈又驚又怒,厲聲嘶吼。
箭雨如蝗,但沖鋒的明軍頂著盾牌,悍不畏死。
狹窄的地形限制了播州兵的人數優勢,明軍精兵憑借更勝一籌的裝備和搏命的氣勢,一度將播州兵壓得節節后退,眼看就要沖過最險要的隘口。
然而,楊烈的狠辣與后手在此刻顯現。
他早已在隘口后方預設了大量陷阱和絆馬索,更埋伏了一支生力軍——全是擅長山地攀爬、使用毒弩和吹箭的死士。
當明軍前鋒沖過隘口,以為勝利在望時,腳下突然塌陷,布滿尖竹的陷坑吞噬了數十人;兩側峭壁上,毒弩和吹箭如雨點般落下,中者立時麻痹或斃命。
同時,楊烈的伏兵從側翼殺出,死死堵住了缺口。
俞大猷沖在最前,肩頭中了一支毒箭,劇痛和麻痹感瞬間襲來,他一個踉蹌,被親兵死死護住。
眼看沖出去的先鋒陷入絕境,后續部隊被阻隔,而泰王的大軍也聞訊開始向這邊擠壓。
俞大猷知道,再沖下去,這最后的精銳就要全部葬送在這條“生路”上。
“撤……撤回高地!”他咬著牙,拔出毒箭,傷口烏黑,聲音帶著無盡的不甘與悲憤。
功敗垂成,再次折損數百精銳,連他自己也身負劇毒。
殘陽如血,總攻將臨
兩次慘烈的突圍失敗,讓俞大猷身邊的可用之兵銳減至不足五千,且人人帶傷,疲憊不堪,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藥品、糧食、彈藥都已告罄。傷員痛苦的呻吟與海浪的嗚咽交織在一起,構成一曲絕望的挽歌。
山下的泰王和楊烈,同樣疲憊不堪,損失巨大。尤其是泰王引以為傲的象兵,在兩次阻擊中折損了十余頭寶貴的戰象,馭手和象兵死傷無數。
楊烈的播州兵也付出了慘重代價,精銳死士折損不少。
“不能再拖下去了!”泰王華麗的營帳內,他煩躁地踱步,“這個俞大猷,簡直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每啃一口都要崩掉幾顆牙!夜長夢多,老朱家的援兵萬一……”
“大王所言極是。”楊烈陰鷙的臉上也滿是疲憊和戾氣,“困獸猶斗,再給他喘息之機,不知還要折損我們多少兒郎。必須集結所有力量,雷霆一擊,徹底碾碎他!”
兩位統帥達成了共識。疲憊和損失讓他們失去了耐心,更讓他們對俞大猷殘余力量的忌憚達到了頂點——此人多活一刻,就多一分變數!
“傳令!”泰王的聲音帶著決絕,“所有戰象重新披甲,象兵配備雙倍箭矢和長矛!步兵方陣前移,弓弩手準備火箭!明日黎明,以象兵為先導,三面齊攻,不留活口!我要用俞大猷的頭骨做酒器!”
“我播州健兒,明日主攻北麓險道!”楊烈眼中兇光畢露,“他的人頭,價值連城,我要親自獻給老朱陛下請功!也報我損兵折將之仇!”
一道道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沉寂了半日的聯軍營地,再次沸騰起來。
戰象被重新驅趕集結,發出不安的低吼;士兵們默默地磨礪著刀劍,檢查著弓弩;
工匠連夜為破損的象鎧進行修補;
火頭軍準備了比平時更豐盛的食物,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前特有的壓抑與肅殺。
無數火把將山下的營地照得亮如白晝,如同群星墜落,將孤懸海邊的象鳴坡映襯得更加孤立無援。
山頂,俞大猷拒絕了親兵為他吸出毒血的請求。
他盤膝坐在一塊巨石上,用布條緊緊勒住受傷的肩膀,減緩毒液蔓延。他望著山下那無邊無際的火光,聽著隱隱傳來的戰象嘶鳴和敵軍集結的號角,眼神平靜得可怕。
他緩緩擦拭著手中那柄崩口的御賜寶刀,刀身映照著他堅毅而滄桑的面容,也映照著山下那即將吞噬一切的死亡洪流。
“取我‘震虜’銃來。”他沉聲吩咐,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彈藥,全部裝上。告訴還能動的弟兄們,明日,玉石俱焚。我俞大猷,當先赴死,為爾等開路黃泉!”
殘陽如血,沉入墨色的海平面。
最后一抹余暉,仿佛為這絕境中的孤軍,披上了一層悲壯的赤金戰衣。
象鳴坡上,一片死寂,只有風聲和海浪聲,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最終樂章,奏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