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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十萬忠魂

朔風卷過空曠的殿前廣場,吹動檐角的銅鈴,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舊吳王府的蒸汽機模型依舊轟鳴,但今日殿內的氣氛,卻凝重得如同冰封。

龍椅之上的朱厚熜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俞大猷接連數封八百里加急,字字泣血,早已預示了南洋局勢的崩壞,但那終究是前線將領的一面之詞。

他在等,等一個能穿透層層迷霧、帶來最真實、最殘酷圖景的人。

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推開,刺骨的寒風裹挾著一個身影踉蹌而入。

南京滿朝文武的目光瞬間聚焦!

來人衣衫襤褸,形銷骨立,原本清俊的臉龐上布滿了污垢、血痂和風吹日曬的裂痕,一條手臂用破布草草吊在胸前,露出的皮膚上可見猙獰的鞭痕和潰爛的傷口。

他赤著雙腳,凍得青紫,每一步都在光潔的金磚上留下一個暗紅的血腳印。唯有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中,卻依舊燃燒著劫后余生的精光,以及一種令人心悸的悲愴。

張居正。

那個被俞大猷倚為臂膀、派往南洋歷練的年輕俊杰。

“臣……臣張居正……叩見……陛下!”

張居正的聲音嘶啞干裂,如同破敗的風箱,每說一個字都牽動著全身的傷痛。

他艱難地想要跪下行禮,身體卻搖晃著幾乎栽倒。

“免禮!賜座!快!”

朱厚熜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從未見過張居正如此模樣,這個年輕人的狼狽與堅韌,本身就是一份最殘酷的戰報。

太監慌忙搬來錦墩,張居正幾乎是癱軟下去。

他劇烈地喘息著,仿佛要將肺腑中的血腥氣都咳出來。

滿殿寂靜,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即將到來的風暴。

朱厚熜走下丹陛,親自將一碗參湯遞給張居正,聲音低沉而急迫:“叔大(張居正字),慢慢說。南洋……究竟如何了?俞將軍何在?朕的將士們……何在?!”

張居正接過碗,手抖得厲害,參湯灑出大半。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淚水混著臉上的污垢滾滾而下,聲音帶著一種撕裂心肺的痛楚:

“陛下!南洋……已成煉獄!”

他的敘述,如同帶著血銹的尖刀,一刀刀剖開了南洋慘劇的真相:

“十二萬滯留民兵及家眷……十不存一!”

張居正的聲音帶著哭腔,“非死于戰場刀兵,乃死于……屠戮!暴民以血月為號,一夜之間,烽煙遍地!村莊化為火海,市集成為墳場!婦孺老弱,盡遭毒手!湄南河……被血染紅數月不退!”

“俞帥竭盡全力,然叛軍化整為零,全民皆兵!雨林、山壑、村落,處處皆敵!我軍如陷泥沼,耳目盡失!補給斷絕,瘟疫橫行!士兵……非戰死,即餓死、病死!”

他描述了俞大猷收縮防線、困守孤城的慘狀,以及軍中彌漫的絕望。

“南洋開發總行之商棧貨倉,盡數被焚掠!皇商……或被亂刃分尸,或葬身火海!數月經營,毀于一旦!”

“俞帥……俞帥為掩護殘部,親率親兵斷后,血戰于濱海石梁!刀卷刃,甲盡赤!手刃叛賊……不計其數!”

張居正眼中爆發出崇敬的光芒,隨即又被更深的悲慟淹沒,“然……然播州楊烈叛軍先鋒突至,與南洋叛軍合流,東西夾擊!”

“我軍……徹底崩潰!俞帥……俞帥與數千殘部,被圍困于……濱海孤山!三面環海,唯一退路……尸山阻隔!叛軍數萬,環伺山下……虎視眈眈!”

他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俞大猷被困的絕地之名。

“臣……臣奉俞帥最后軍令,攜……攜絕密奏報及南洋輿圖,拼死突圍!”

他解開破爛的衣襟,從貼身最里層,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卻依舊被血漬浸透的文卷,顫抖著高舉過頭頂。

“俞帥親兵三十六騎護我……沿途遭遇截殺……雨林陷阱、叛軍追兵、毒蟲瘴氣……三十六騎……盡數殉國!”

而后,他逐一描述了九死一生的逃亡。

如何在尸體堆中裝死躲過搜查,如何在雨林中茹毛飲血、與毒蛇猛獸為伍,如何偽裝成麻風病人混入難民船,

甚至在最后渡海時遭遇風暴,抱著木板漂流數日,被漁民所救時,已奄奄一息。他指著身上的傷痕,每一道都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最后,他苦笑道:“為保此奏報不失,臣將其藏于……藏于魚腹之中,方躲過叛軍細作盤查……”

“陛下!”

張居正最后重重叩首,額頭撞擊金磚,發出沉悶的響聲,血順著他的臉頰流下,“臣張居正,九死一生,不負使命,將此血染奏報……呈于御前!南洋……危矣!俞帥……危矣!十萬忠魂……死不瞑目啊!”

張居正的話音剛落,整個奉天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顆驚雷!

“十……十萬忠魂?!”

“播州楊烈也反了?!還與南洋叛賊勾結?!”

“俞帥……俞帥被圍困孤山?!”

“商行……全完了?!”

驚呼聲、抽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瞬間炸開。

原本肅穆的朝堂,變成了沸騰的油鍋!

南京戶部尚書眼前一黑,直接癱軟在地,被同僚扶住,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南洋糧道……國庫……”

南京兵部尚書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顫抖,俞大猷的困境和楊烈的叛亂,如同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許多官員面無人色,交頭接耳,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

俞大猷,帝國南天一柱,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南洋慘敗的損失之巨,遠超他們最壞的想象,更可怕的是西南叛亂這把火燒到了家門口!

嚴世蕃肥胖的臉上先是震驚,隨即眼珠急轉。他猛地出列,聲音尖利,帶著一種急于撇清的慌亂和諂媚:

“陛下!臣早就說過!南洋蠻夷,畏威而不懷德!俞大猷空負盛名,卻喪師辱國,致令十萬將士埋骨異鄉!更縱容商行盤剝,激起民變,終釀此滔天大禍!其罪……當誅!當務之急,應速調京營及九邊精銳,南下先平播州楊烈!至于俞大猷……”

他頓了頓,露出一絲冷酷,“困守孤山,已是棄子!為免其被俘辱國,應……令其自裁!以全名節!”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雖有人暗自認同,但更多人為嚴世蕃的冷酷無情感到齒冷。

“嚴世蕃!爾住口!”

一聲如同驚雷般的怒喝炸響!海瑞須發戟張,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大步出列,直指嚴世蕃鼻尖。

“俞帥浴血奮戰,保我殘軍,獨抗群虜于孤山!此乃忠勇無雙!何罪之有?!南洋慘禍,根源何在?!”

海瑞的目光如同利劍,掃過嚴世蕃,更掃向丹陛之上的皇帝,“根源在于爾等貪婪無度!在于那竭澤而漁的殖民之策!在于那視藩民如草芥的暴行!在于那引狼入室、逼反播州的苛政!是朝廷的失策,是商行的盤剝,才將俞帥和十萬將士推入火坑!爾不思己過,反誣忠良,其心可誅!”

“海瑞!爾血口噴人!妄議朝政!誹謗圣聽!”嚴世蕃氣得渾身發抖,尖聲反駁。

“夠了!!!”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壓過了所有的爭吵!聲音來自丹陛之上。

只見朱厚熜臉色由鐵青轉為一種異樣的潮紅,他身體微微搖晃,一手死死抓住龍椅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張居正描述的煉獄圖景——被屠戮的婦孺、血染的河流、堆積如山的明民尸體、浴血奮戰最終被圍困孤山的俞大猷……

這些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他嘔心瀝血打造的帝國藍圖,他寄予厚望的南洋糧倉,他倚為干城的國之柱石……一切都化為了泡影,更伴隨著數十萬條人命的血債!

“噗——!”

一口殷紅的鮮血,猛地從朱厚熜口中噴出。

如同凄厲的梅花,濺落在身前御案那卷被張居正鮮血浸透的奏報上,也濺落在他明黃的龍袍之上。

“陛下!!!”

滿朝文武魂飛魄散,驚恐萬狀地跪倒一片。

張居正掙扎著想站起,卻又無力地跌坐回去,眼中充滿了震驚與痛惜。

朱厚熜的身體晃了晃,在黃錦的驚呼攙扶下才沒有倒下。

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眼神中充滿了暴戾、痛苦、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他死死盯著那卷染著雙份鮮血的奏報,聲音嘶啞,如同地獄傳來的寒風:

“傳……傳朕旨意……”

“命……五軍都督府……即刻點兵!”

“調……天庭龍衛!宣府精兵!天機院工程師!”

“馳援……馳援俞大猷!生要見人……死……死要見尸!”

“給朕……蕩平南洋!寸草不留!!!”

“至于播州楊烈……”

朱厚熜眼中殺機爆射,“朕……要親征!朕要將他……挫骨揚灰!!!”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充滿了血腥的殺意和無邊的憤怒,卻也透著一絲色厲內荏的虛弱。

帝國的根基,在他嘔出的這口鮮血和這瘋狂的旨意中,已然開始劇烈地搖晃。

殿外,寒風嗚咽,卷起幾片枯葉,如同帝國飄零的命運。

史官在角落,顫抖著記錄下這注定載入史冊的一刻:“帝聞南洋喪師十萬,俞帥被困,播州復叛,震怒嘔血于朝堂,詔發天下兵,欲行屠戮。”

一滴墨,重重滴在宣紙上,暈開一片不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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