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滿江之紅
- 大明:從工業系統開始
- 藏真
- 2847字
- 2023-11-10 08:29:12
皇城之西,刑部大牢。自從壬寅宮變之后,詔獄里忽地多出來了許多待審的犯人,而負責審案的又是后宮的娘娘,于是,一些與宮變無關的犯人,陸陸續續地被轉移到了刑部大牢。
按理說,前寧夏總兵曾銑,因為被仇鸞和嚴嵩參了一個掩敗不報,克扣軍餉的罪名,被革職查辦。身居高位,如此重罪,曾銑應該繼續被關押在詔獄才是。可是,經過朝中清流賢臣的暗中運作,曾銑也成功被轉移去了刑部大牢。
雖然都是監獄,但是,刑部大牢與鎮撫司詔獄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曾銑終于從連日的酷刑中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有了一線虛無縹緲的生機。
徐階提了一壺酒站在牢房的中央,他脫去了大紅的官服,換了一身絲綢的常服。曾銑蹲坐在牢房陰暗的角落里,披頭散發,蓬頭垢面,眼中布滿血絲,唇齒和身上的傷口惡臭無比。
“袁公本為百年計,晁錯翻罹七國危。”曾銑覷了一眼徐階,他的嗓音干啞低沉,“京師的市井小兒都知道我曾銑是被嚴黨誣陷的,唯獨皇上不知道。”
徐階踱步到曾銑身邊,把酒壺放到地上,與他并肩坐下:“我想,皇上知道,只是皇上有皇上的難處。論語云,知其不可而為之。皇上不可為之事,我們這些做臣子理當竭力為君父分憂才是,你要怪,就怪我們這些所謂的清流賢臣沒用吧。”徐階轉頭,盯著曾銑的眼睛,“再者,我發現,自從宮變之后,皇上像是變了一個人,已經大不一樣了。”
“我聽獄卒說,夏閣老被貶了?”曾銑追問。
“不是被貶,而是被調去了南京,我送夏閣老出的京城。”
“有什么區別?”曾銑黯然,“嚴嵩任了內閣首輔,那我必死無疑了。想必這是咱倆最后一次見面了,好在你還帶了酒來,是為了給我送行嗎?”
“子重(曾銑,字子重)。”徐階猛地站起來,“在此之前,對于朝局,我與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只是今日乾清宮殿內議完事,我的想法已經徹底改變了。”
“那是因為你現在任了禮部尚書,新官上任,意氣風發,如同我當時初任寧夏總兵一樣,一腔熱血,滿腔抱負。等過兩天,你被嚴嵩關到這大牢里來的時候,你應該就知道功名利祿都是過眼云煙,你就再也不會這么說了。”
被視為貪圖高官厚祿的人,徐階有些生氣了,他吼道:“是皇上派我來找你的!”
曾銑怔了一下。
“前幾日,我發現,皇上已經偷偷趕走了宮里的道士。今日殿內議事,皇上又扳倒了仇鸞和毛伯溫,雖然,最后放了嚴嵩一馬,但是,皇上讓我來找你出任兵部尚書,我能感覺到,皇上有皇上的計劃。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咱們這才走出第一步,你怎么能意志消沉,輕言放棄呢?”
曾銑聽了“放棄”二字,也猛地從地上站起來,一改之前的有氣無力的模樣,直視徐階的憤怒,高聲道:“我不稀罕什么兵部尚書!沉疴下猛藥,非常出重典。如今大明身染重疴,嚴黨猶如腹背膿瘡,此時還不下猛藥,還想著慢慢來?再等下去,大明就亡了!一個兵部尚書有什么用?”
“唉,子重啊,久居邊關,你身為文臣,盡是武將之謀!治國不是行軍打仗,攻城掠地,不講究風林火山,兵貴神速。”徐階語氣愈發誠懇,“治大國若烹小鮮!人染沉疴,當先飲糜粥,和藥以服;待其五臟六腑調和,然后補以肉食,最后施以猛藥,病根方能盡去,人得全生!若不待其氣脈和緩,形體漸安,便施以猛藥,欲求安保,誠為難矣!”
曾銑一時語塞,緘默無言,不服氣地低著頭。
徐階從懷中取出陸炳的血書遞給曾銑:“看看吧,賀蘭山前線,陸指揮使的血書。”
曾銑接過血書,只粗粗讀了一遍,一股血氣直沖額頭,目光便昂揚起來,忍不住感嘆:“真乃大丈夫也!”
“你揚州曾郎比陸炳何如?”徐階挑釁似的問。
“徐尚書不用激我。”曾銑歸還血書,環顧光禿禿的監獄。可能是之前的打擊過大,心有余悸,他的心想走出監獄,連夜奔赴賀蘭山,可是,周圍的一切和他的腦子在時刻提醒他不要這么做,于是,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猶豫不決。
曾銑問道:“倘若我出任兵部尚書,皇上一定要解賀蘭山之圍,救陸指揮使嗎?”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你……”徐階輕聲回答。
曾銑背過身去,裝作沒聽到,看著透過刑部大牢窗戶的陽光,良久,他悠悠地說道:“子升(徐階,字子升),我好累啊。”
“我明白,我也很累。”徐階同樣答道。
“既然,陸指揮使都無能為力,那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贏下來。”
“這里還有一封信,皇上寫給你的,我也沒看過。不管怎么說,你看一看吧。”徐階一邊說,一邊拿出了朱厚熜的親筆信,他遞給曾銑。
曾銑沒有轉身接那封信,而是兀自望著那束陽光,想著什么。
“那我給你念念。”徐階展開書信,目光沿著字跡徐徐而動,“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僅僅念出這一句,徐階和曾銑都怔住了,二人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毫無疑問,二人都知道,這是宋朝一代名將岳飛所寫的《滿江紅.怒發沖冠》。
曾經編過《岳集》的徐階,面對身處與岳飛相同處境的曾銑,一時間胸中洶涌澎湃,幾乎不能言語,他勉強穩了穩心緒,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書信上,不自覺地邁開步子,聲情并茂地朗誦起來:
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聲音鏗鏘有力,語調抑揚頓挫。語畢,徐階合了書信,皇上所寫的書信里,只有這一首詞,并沒有別的話,他望著曾銑的后背。曾銑像一堵黝黑的城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少頃。曾銑拿起地上的酒壺,仰頭猛地喝了一口,而后把酒壺遞給了徐階。徐階這時才看清曾銑被亂發遮蔽的臉,那張臉早已淚流滿面,徐階接過酒壺,要不要喝這口酒?還要不要交曾銑這個朋友?全看曾銑開口的第一句話。
“吾皇不是趙構,我也比不了岳飛。”曾銑抹去眼淚,緩緩地說道。
徐階提著酒壺的手巍然不動。
曾銑從徐階的手里討過那封書信,放入懷中,貼著心口:“此番朝廷能出多少兵馬?”
“之前派出我朝十萬精銳,此次……”徐階停下來想了想,“大約不到十萬。”
“用不了十萬。”曾銑在牢房中踱步思忖,“中國不患無兵,而患不練兵。其實,收復河套之費,不過宣府大同一年之費。賊寇之所以敢長年累月,肆無忌憚地侵犯我朝,就是因為,賊寇視中原無人也!”
見曾銑心志堅定了一些,徐階才開口說了實話:“能在幾日內快速征召的只有京城的禁軍。拋去老弱病殘和京城防衛所需的兵馬,勉強能上賀蘭山前線的大概……大概不到一萬人馬,應該只有幾……幾千人……”
曾銑眉頭一皺。
徐階趕忙解釋道:“結合兵部戰報和陸炳的血書,我軍雖然兵敗,但主力尚且無恙,正在延綏鎮休整,你可以去那里領兵,我覺得還是有一絲勝機的……”
“子升,別再說了。”曾銑輕聲喚道,打斷徐階的話。
“唉。”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心氣,又落了下來,徐階無奈地搖頭,“這仗的確難打。如果你實在不想去,那就別去了。皇上不親自來找你,就是不想逼你,而我,更不想逼你。我盡量把你弄出去,回鄉過閑云野鶴的生活吧。”
“我去賀蘭山。”曾銑忽地說道,“這幾千人夠了。”
徐階愣住了,久久不能言語。
“請子升兄再給我備一口棺材。”曾銑拱手作揖,陽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徐階注視著曾銑的眼睛,忽然熱淚盈眶,終于,他仰頭喝下一口酒,同樣豪邁地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