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沒有見證者。

這次只有荒蕪的土地和隆隆的雷聲，永不停息的細雨從東北方向席卷而來。世界上數不清的重要事件似乎都伴隨著這樣的小雨發生。

昨天和前天的暴風雨，以及上一周的洪水，此刻都已成為過去。暮色漸沉，陰云依然飽含雨水，然而真正落下的只是讓人討厭的毛毛雨。

風掃過暗沉沉的平原，磕磕絆絆穿過低矮的山丘，呼嘯吹過淺淺的河谷，某種說是塔樓也行的建筑物孤零零地聳立在谷底讓人惡心的爛泥灘上，朝一側傾斜著。

這是個黑乎乎、矮墩墩的塔樓，看上去活像是從地獄里某個格外險惡的深坑底下擠出來的一團巖漿，它以特異的角度朝一側傾斜，仿佛在承受比其可觀分量更巨大的重負。它似乎沒有生命，天曉得已經死了多久。

唯一在動彈的東西是谷底那條泥濘的小河，它沒精打采地從塔樓旁邊流過。再向前一英里[1]左右，小河流進一道溝壑，消失在地底深處。

隨著暮色越發深重，我們發現這個塔樓其實并非全無生機。它的深處有一團暗淡的紅光在搖曳閃爍。

這團光只是隱約可見而已——不過，當然了，事實上并沒有任何人在看，沒有見證者，這次真的沒有，但它確實是一團光。每隔幾分鐘，它會突然變得強烈和明亮，繼而慢慢暗淡下來，直到近乎熄滅。與此同時，低沉的哀怨叫聲會從塔里飄進風中，逐漸推向號哭的巔峰，而后同樣凄涼地隨風而逝。

一段時間后，又一團光出現了，這團光比較小，而且在移動。它從地面高度冒出來，浮浮沉沉地繞著塔樓轉了一圈，路上偶爾停頓片刻。我們能夠勉強分辨出，這團光被一個模糊的身影拿在手上，它和身影隨后再次消失在了塔樓里。

一個鐘頭過去了，到這個鐘頭結束的時候，黑暗徹底籠罩了一切。世界似乎已經死去，夜晚是一片虛無。

這時，光團再次出現在塔頂附近，這次它顯而易見地變得更加明亮。亮度很快達到了先前的最高峰，然后繼續變亮，變得越來越亮。伴隨而來的哀怨叫聲也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最終變成了號啕。號啕持續不斷，直到變成炫目奪神的巨響，那團光變成震耳欲聾的赤紅。

然后，兩者陡然停息。

世界迎來了一毫秒的寂靜和黑暗。

驚人的另一種白光從塔底的爛泥里洶涌噴出。天空攥緊拳頭，泥山震撼顫抖，大地與天空互相咆哮，恐怖可憎的粉、突如其來的綠和縈繞不去的橙給云朵涂上色彩，這道光隨即沉寂下去，夜晚終于陷入深沉而丑惡的黑暗。除了輕柔的叮咚水聲，萬籟俱寂。

然而到了早晨，太陽帶著不尋常的活力升起，白晝變得——或者應該說顯得，或者更確切地說，假如這里有誰擁有感官，就會感覺到更加溫暖、清澈和明亮——總之，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生機勃勃的白晝。一條清澈的小河流過山谷支離破碎的殘骸。

而時間開始認真地流逝。

注釋

[1]1英里≈1.61千米。——編者注（若無特別說明，本書腳注均為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