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走？”

賈代儒沉默了會兒，方才說出了這句話。

久遠的記憶之中，那位已經過世的一代榮國公似乎也和他現在這般說過一樣的話語。

“如今時節，弟子便打算回金陵了。”

賈代儒聽到賈璇的答話，心里一合計，算了算時間，有些疑惑：“緣何走的這般早？便是到了冬月趕路也是來得及。”

這話說得的確是這樣，依稀早些年，賈代儒回金陵祖地參加縣試的時候便是落了雪的時節里才去趕得路向金陵，如今葉子依舊還掛在枝頭上，只染上了幾分黃紅之色罷了。

“弟子因著前些日子的風寒之事，也意識到自己不足所在，想來怕是在路途之上的耗費要多上一些，再者，神京處北地，祖地又在南域，南北風水不同，弟子又怕弟子的身子骨水土不服，還是要早些南下，適應適應祖地的水土。”

賈代儒本是有些因著疑惑皺起的眉頭，待聽到賈璇的解釋之后，也緩緩的放松了下來。

這話說的在理，讀書人本就因為著終日讀書的緣故，體質弱的比比皆是。

每次下場之舉，對其的學識是考驗，也是對其身體的一次考驗。

賈代儒早些年還有著雄心壯志，下場考試的時候，也曾經見識到在考場之上暈倒的，更別說那些被分在臭號的讀書人了。

“你這話說得在理，老夫這邊這就去上報，你也是老夫我在族學之中唯一見到要申請靜室的了…………”

這話說得寂寥，賈璇靜默站在一旁，賈代儒能說的話，他賈璇卻是不能說出來的。

看著賈璇靜靜站立未發一言的舉動，賈代儒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又揮了揮手：

“今日，你便收拾收拾東西回家去吧，早些準備好自己要帶的行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對著賈璇又囑咐了一句：“去盛祥街那邊買上幾袋的酸梅子帶著。”

秋風微涼，泛透著涼氣，賈代儒瞇了瞇眼，泛著花白之色的胡須微微抖動著。

看著賈璇退出去的身影，誰也不知曉這賈代儒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榮禧堂中，少女特有的胭脂甜香味夾雜著室內燃著的香，馥郁了整個堂內。

往常賈母醒來時，榮禧堂內幾個大丫鬟都回配合著相互打趣，營造出一個熱熱鬧鬧的氣氛來，賈母這般上了年紀的人，就是喜歡這么熱熱鬧鬧的場景。

這樣的場景和氛圍才能讓賈母感覺到自己依舊活在人世間，沒有被人忘卻。

可今日，榮禧堂內，少女特有的胭脂甜香味聞不到了，熱熱鬧鬧的氣氛也沒了。

偌大的榮禧堂內，只一道坐在主位，一坐在下方的身影。

堂內所坐兩人不是別人，正是賈母和賈代儒兩者。

榮禧堂中本是不便見外人的，可賈代儒已然花甲老翁，又堂中并無什么嬌俏的丫鬟姑娘在著，況且賈母也不是什么沒有手段的，只需放出幾分意思來，這榮禧堂現在的光景就不會傳出來。

“老四，你說的可是真的，有把握嗎？”

賈母待聽完賈代儒所說之言，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問出。

“的確如此，況且他的身份很好。”

賈代儒話里話外雖說沒提些什么，可賈母卻是心中明白賈代儒話中所隱含著的究竟是個什么意思，有些話不好能夠明說，昔年太宗朝時期朝堂之上袞袞諸公的大好頭顱已經告誡著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了。

“那就如此安排下去吧。”

賈母停隔了許久，方才吐露出這么一句話。

剛才賈代儒所說的話語讓賈母想到了那個年少才思絕絕的少年郎來，那是她的孫兒賈珠……

她有些渾濁的雙眼，看著榮禧堂中錯落有致，帶著富貴氣象的擺件，嘴中唯留下一聲嘆息。

滿堂富貴象征著賈家在武勛家族之中的顯貴和恩寵，可對于賈家這樣以武起家的家族來說，這也是一種枷鎖。

一把來自于朝堂之上那位的枷鎖，一把來自于文貴武輕的枷鎖。

夫君啊，朦朧的眼中賈母似乎想起當年嫁入賈家看見的那個意氣風發少年郎。

“我好累啊，”這句話賈史氏多想和賈代善再說一次，可只屬于她心中的少年郎為了賈家已經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賈代儒也發覺到了話中的不妥所在，生長在王公貴族的家族之中，總有許多不得已的事情會發生，他知曉賈史氏的不容易，可這些不容易沒有一個能夠和她的子嗣去分享。

當年太子身旁伴讀，得太上皇賜名為“恩候”名冠京城，迎娶太師嫡女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不見了，留下來的只有貪圖金石玩物，胭脂軟香的一等將軍……

那位志在狀元，直入內閣，天資聰穎的少年，如今渾渾噩噩，企圖以圣人教誨規格自己的每一步，成了只肯埋首書中的蠢腐儒……

賈史氏揮了揮手，“老四，這事情我知道了，老身還是能堅持住的，畢竟這是榮國公府！”

最后幾個字，賈史氏的語氣咬的格外重。

如今賈家不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的當家人都沒有國公之位，賈家之所以如今還能掛上寧榮兩國公府的牌子，就在于賈史氏這位超品誥命夫人的存在。

能夠在這樣大家族之中長大又經歷了那么多事情的賈代儒怎么可能聽不懂著賈史氏話語中隱含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榮國公府之所以能傳遞兩代，關鍵所在就是賈代善。

賈史氏話中之意便道明了，今日她為國公府而守，也是為了自己的夫君，那位勇冠三軍的相公賈代善守著這一切！

或是語氣過于沉重了些，賈代儒說完事情后，便提出告退。

賈史氏也沒攔下再敘敘舊，她沒有了那份心情。

誰也不知道她究竟背了多少東西，到底又有多少東西隱藏在她的心中…………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賈史氏身邊的大丫鬟鴛鴦就領著大大小小的丫鬟又進了榮禧堂。

榮禧堂中又一次變得熱鬧了起來。

賈史氏又成為了賈母，端坐在上位，含笑地看著這一切。

“不聾不啞啊，難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