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真能讀明白的《易經》
- 楊天才評解
- 6052字
- 2023-11-01 18:17:08
《坤》 順勢而為的心性與厚德載物的心量

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
《坤》卦象征著大地:美好的事物從此開始,君子的德行像天地一樣亨通交流,純陰的卦象有利于牝馬的行動。君子要有所交往,走在前面容易迷失方向;跟在后面走,就會得到有德有才的領導。有利于往西南前行,可以得到朋友;若向東北方向前行,就會失去朋友。安分守正就會吉利。
《坤》,卦名,坤下?坤上?,象征著大地、母親、大車、牝馬、牛等物象和順從的品格。牝馬,母馬。《集解》引干寶注曰:“行天者莫若龍,行地者莫若馬;故《乾》以龍系,《坤》以馬象也。”龍行天上為陽,馬行在地為陰。攸往,所往之地。坤為陰,應隨人后而行,不宜搶先而行,若搶先則有迷路之失,若隨后則有得主之喜,故有利。《坤》卦位于西南,六爻皆陰,同類為朋,以陰居陰,故曰“得朋”;《坤》卦相對的卦象為東北《艮》,六陰爻變出兩陽爻,余有四陰爻,故曰“喪朋”。
初六,履霜,堅冰至。
初六,踩著寒霜時,就應該想到嚴冬的堅冰將要來臨。
初六爻辭以描述性的情景說明了人們常常經歷或體驗過的事情:當我們在深秋時節踩著凜冽的寒霜時,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季即將來臨。這種景象說的是天氣,但它也帶給人們智慧的啟迪。
春秋初期,晉國在獻公去世到文公重耳繼位之間的二十多年,曾經歷過一場大內亂。這場內亂的起因是晉獻公寵信驪姬。此女本是晉國與驪戎之戰時獲得的戰利品,她貌若天仙,妖同妲己,詭計百出。晉獻公自得到驪姬后,整日形影不離,寵信無比。不久,驪姬為獻公生下一子,名叫奚齊。晉獻公想立驪姬為夫人,遭到很多大臣的反對。晉獻公就此事令卜偃、史蘇進行占卜。卜筮的結果都是兇兆。史蘇還將驪姬比做蘇妲己,用“履霜堅冰至”的《易》理,勸獻公防微杜漸。但晉獻公根本聽不進去,硬是把驪姬立為夫人。此后驪姬日夜在獻公面前進讒言,最終用毒計害死了太子申生,并使公子重耳、夷吾流亡國外,把晉國攪得昏天黑地,直到重耳重返晉國執掌政權,驪姬給晉國造成的禍亂才完全結束。從史蘇的勸諫以及整個事件的演變來看,“履霜堅冰至”應該是《坤》卦警世之言,由此也啟示我們“君子見幾”,往往能于“風起于青萍之末”時的細小微妙征兆而見微知著,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
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
六二,《坤》象征的大地是正直的、方形的、廣大的,不經常翻動就無所不利。
習:《說文》:“習,鳥數飛也。”從本義講,習,就是鳥飛來飛去的樣子。從鳥“數飛”,引申出反復多次地學習、演習的意義。
自古以來,易學大家多從朱熹之說,以為六二有“直方大”的道德,即使不學習,也無所不利。這種解釋是勉強的。首先,這里“直”可以引申并比喻成德性,但“易者,象也”,從根本上講,《易》并不是一本書,也沒有什么文字,只是由六十四卦的卦畫創造出的一種以象征比喻的方式而聯想豐富的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的思想方法。就《坤》之六二而言,六二在坤象之中,坤為地,古人以為“天圓地方”,地是“方”的,“方”則“直”,既“方”且“直”,當然就“正”了。天既然是“圓”的,就能運轉;地既然是“直方正大”的,則不能轉動。那么按“有土則有國,有國則有君”的道理,坤既為大地之象,怎么可以動來動去呢?正如《老子》所言“治大國若烹小鮮”,“小鮮”,就是小魚,烹小魚翻來翻去,就爛在鍋里了。治國也是這樣,應該清靜無為,與民休息,垂拱而治,不可擾民。
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六三,懷抱著文章煥然的才能,就有利跟從君王做大事,如果有所成就,不把成就歸功于自己,才能得到善終。
含章:包含美質。章,美。成:成功。終:事情的發展有好的結果。
六三用白話講,就是說胸懷錦繡文章大才的賢士,可以隨從君王去建功立業,可是成就功業之后,就不應該把這些成就當成自己的功勞,這樣,才能使自己得到“善終”。
六四,括囊,無咎無譽。
六四,做人要像扎緊大布袋一樣,這樣才能沒有過錯,也沒有美譽。
括囊:扎緊口袋。括,結扎,捆束。
按《說卦傳》,坤有布象,又有囊形。如果我們把六四放在六等分中看,那么,此處正是我們常常扎住口袋的位置。六四就是用這個比喻來說明,緊臨于“黃裳”之君的六四,也是伴君如伴虎,既然如此,就應該謹言慎行,像扎住口袋那樣,閉口不言,以防止言語招禍。
在《三國演義》里,有一個叫司馬德操的隱士,號為水鏡先生,其長相是松形鶴骨,器宇非凡。這位司馬德操有濟世之才,被有識之士視為奇士。但他眼見漢末戰亂,他居住的荊州又在劉表的統治下,劉表為人性格陰暗,嫉賢妒能,為避其害,他就假裝成一個好好先生,凡有人問他某人某事如何時,他總是回答:“好!好!”當時劉表手下有人向劉表推薦司馬德操,希望劉表能夠重用。劉表聽后,喬裝成布衣去見司馬德操,問了許多話,只得到一個字的答復“好”。劉表回來氣憤地對那人講:“人們所說的都是虛妄不實的話,這人只是一個小書生而已,他的見識和普通人一樣。”就這樣,司馬德操免除了劉表對他的疑忌,無咎無譽地安隱于荊州。當然,最后劉備還是在水鏡先生指點下,找到伏龍、鳳雛扶助而建立蜀漢,形成三國鼎立之勢。《易經》說“括囊無咎”,就是警誡世人要像扎緊布袋一樣閉口不言才不會有什么過錯。《論語》講“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慎言是儒家反復強調的做人道理;《老子》也講“多言數窮”,數,指命運、命數,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多說話的人命就窮苦。
六五,黃裳,元吉。
六五,穿著柔和的黃色下衣,大有吉利。
裳(chánɡ):古代稱下身穿的衣裙,男女皆服。
六五在坤中,坤為土,按五行之色,土為黃色,色附于物,故曰“黃裳”,因以六五謙居尊位,故曰“元吉”。
《左傳》里有這樣一個故事,魯昭公十二年(前530),魯國權貴季孫氏的家臣南蒯因為在季孫氏家里得不到禮遇,心存叛逆并為此占卜,筮得《坤》卦變為《比》卦,卦辭說,“黃裳元吉”。南蒯認為是大吉大利,就把結果展示給子服惠伯,并說:“我想起事,你看怎么樣?”惠伯說:“我對《易》還是有些研究的,如果是忠信的事情就可以符合卦辭的預測,不然,就必定失敗。外表強盛內部溫順,這是忠誠,用和順來實行占卜,這是信用,所以說‘黃裳元吉’。黃,是中和的顏色。裳,是下身的服飾。元,是善美的第一位。內心不忠誠,就和顏色不相符合。《易》不能用來預測危害險惡的事情,卦辭雖然吉利,未必能行。”南蒯將要到費地反叛,臨行前他請鄉里的人喝酒。鄉里有人唱歌說:“我有一塊菜地,卻生長了杞木啊!跟我走的是美男子啊!不跟我走的是鄙陋的人啊!背棄親人可恥啊!算了吧!算了吧!不是我們一伙的人士啊!”最后南蒯的反叛以失敗逃亡而告終。
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上六,龍在田野交戰,流了很多的血。
玄:赤黑色。
按《說卦傳》,坤象在類象動物時,有牛象,并無龍象,那么這里“龍”是從何而來的?坤為眾陰之象,六爻皆陰,按時令,陰盛之極時為亥,即現今的農歷十月,亥在十二地支里所處的位置在“后天八卦”的乾卦處,乾有龍象,陰盛且居于乾卦之處,故有“龍戰”的形勢。野,因《說卦傳》有“乾為野”之說,亥陰居在乾位,故曰“龍戰于野”。那么“其血玄黃”之象又是怎么來的呢?既有“戰”,則有“血”,更何況是“龍戰”,以陰極對戰陽極,則其血染成“玄黃”。更深層的理解是,坤為地、為土,土地為黃色。按十二地支的次序,亥下來就是壬子,壬子對應坎象,坎為水,水為玄黑之色,水又類象血,故曰“其血玄黃”。
用六,利永貞。
用六,如果六個陰爻全變成陽爻,就有永遠的吉利。
“用六”義與《乾》卦“用九”相對。在筮法中,凡筮得陰爻,或為“六”,或為“八”,其“六”為可變之數,“八”為不可變之數。據筮法之原則,用“六”不用“八”。若筮后六爻皆“八”,則以卦辭斷事,若筮后六爻皆六,則以“用六”之爻辭為占(參《乾》之用九)。《坤》之“用六”為極柔至變之時,且《坤》為臣道,柔為本分,以柔順為正則有利于持久。
【解讀】
《坤》與《乾》同為“天地之門戶”,是以純陰來象征“含弘光大”的大地和“德合無疆”的內涵。如果說《乾》的卦象是以“剛健中正”的純粹來張揚“自強不息”的君子之行,那么,《坤》的卦象則以“柔順利貞”的寧靜來表彰“厚德載物”的君子之美。《坤》的重要意義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厚德”,二是“順應”。
《坤》之卦辭,概括起來,反映著作為純陰之卦的《坤》具有兩種特征:一是先行則迷,二是后順則吉。天化育萬物,地生載萬物。天地相配,陰陽相合而生育萬物,乾坤有相合之理,陰陽有相合之情。《乾》以強健為德,《坤》以陰柔為美。《坤》為陰,象征著臣道、妻道,要有隨順安分的守正之心,不能搶先冒進。
由《坤》卦總結出的智慧:我們崇尚厚德載物的品格;我們敬重“至靜德方”的賢良女子;我們從“括囊無咎”中懂得謹言慎行的道理;我們從“黃裳元吉”中學會“敬直方外、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的體面;我們從《坤》中悟得“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處世之道;我們從《坤》卦里明白了“先迷失道,后順得常”的天道;我們從“龍戰于野、天玄地黃”里看到了宏大壯麗的天地。
《說卦傳》里說“坤為地”,《彖傳》根據“坤為地”的特征,也大加發揮地說:“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馬地類,行地無疆,柔順利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無疆。”這段話用現代漢語講,就是:“美德至厚的大地啊!萬物的滋生依賴您,您順承天道,厚實的土地上承載著萬物,天地相合,陰陽相生的德性廣大無邊。您含育一切生命并使之發揚光大,使萬物都能亨通和順。牝馬是地上的生物,它能在無邊無際的大地上馳騁,以柔順的性情安分守正。君子若爭先前行則易于迷失正道,若能隨順人后,就會走上正道。向西南方向前行,就會得到朋友,并且可以與朋友共赴前程。若向東北方向前進,則會失去朋友,但最終還是會吉祥福慶。安分守正的吉祥,應合著大地的美德而向無邊無際的遠方展開。”
“厚德”是從大地順承天道和厚載萬物中養成的品德。西方的哲學觀認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種哲學觀遵循的生存之道是通過“競爭”保持與天地之道的“適應”。與之相反的是,中國古人從《易經》的《坤》卦悟出的生存之道則是“順天者存,逆天者亡”,也就是說,不是通過“競爭”實現“適應”,而是通過“順天”(順應天道自然)達到生存。就物種演變與進化歷史來看,世間萬物凡是不能順應天道,即不能順應自然規律的,即使是“競爭”了,也要走向滅亡,比如地球上有些競爭力非常強的物種如劍齒虎、猛犸象已經早早離開了我們,甚至在人類來到這個地球之前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反之,能夠順應“天道”,也就同時具有了競爭力,因而能夠生存長久。
關鍵在《坤》象中,我們看到君子的美德是由表及里地得到體現。這體現在初六的爻辭中,主要啟發人們要“馴致其道”,“馴”,通“順”。在以單音詞為主的古漢語里,“順利”就是“順”和“利”。因此可知“順”是“利”的前提,只有順從、順應“其道”,才能達到“利”的境界。體現在六二爻辭上,就是以“直方大”的地象來修養“正直方大”的君子之德。正如《論語》所言“德不孤,必有鄰”,美德不僅本身代表著力量,而且它還會聚集更多的力量。養成并聚集了道德之后,就會有所行動,故《坤》六三以“含章”之美德、善才而“從王事”。六四的可貴之處就在于雖有所“成”,卻不自恃其“成”,因而能善始善終。《老子》云“天得一而清,地得一而寧”,地象的道德不僅在于她的“含弘光大”與“厚德載物”,還在于她有安寧沉靜的、如月光一樣溫柔靜美的儀態。順至《坤》六四之“括囊無咎”,其內斂矜持的意蘊里,仿佛能將一顆躁動的心沉浸在那靜謐柔美的月光里。至于六五的“黃裳元吉”則使歷代封建帝王將“黃裳”霸占為他們的專利。但是,真正的“黃裳”并不是穿著于他們外體的服飾,而是《象傳》之所言“文在中”的敦厚之德與內美之質。至于上六的“其血玄黃”,在揭示陰極而“戰”的慘烈與悲壯時,更多地啟示人們,物不可極,極則生變,而且這種“變”是本象之中的變化,因而是一種異化的逆變,必然沒有好的結果。故《乾》“亢”則有“悔”,《坤》“極”就流“血”。
總而言之,《坤》道,即“地道,妻道,臣道”。她有安靜順從的品行,她有正直方大的儀態,她有含弘內斂的心性,她有含弘光大的“厚德”,正因為如此,她能將“黃中通理,正位居體”內美之質“暢于四支,發于事業”,因而她就當之無愧地成為六十四卦中唯一稱得上“美之至”的卦象。
【案例】
一
長孫氏嫁給李世民三天后回門時,她舅舅高士廉的一個妾見到二丈長的天馬立在后舍。這個妾大為驚懼,就占了一卦,占得《坤》變為《泰》
。占卜的人解釋說:“坤為大地,順承天道,承載著萬物,象征著性情柔順的王后;馬是地上的動物,與地為同類。《坤》變為《泰》,是天地相交、萬物通泰,其卦象下卦為乾,上卦為坤,天上地下,各得其宜。《泰》卦的二至四互為兌,三至五互為震,上下形成《歸妹》卦,《歸妹》的卦象就象征著女子出嫁歸寧之事。《坤》與《泰》都是六五在中,象征女性處在尊貴的位置,所以從卦中可以看出皇后之德、后妃之象。”后來李世民成了唐太宗,長孫氏也做了皇后,就是以賢德著名的長孫文德皇后。
二
梁朝中大同年間,同泰寺發生災異。梁武帝召令太史找虞履筮算吉兇,筮得《坤》初六、六二、六四、六五、上六皆動而有變,變成《履》卦。虞履推斷曰“無害”,因為《坤》卦的卦辭說“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坤》卦的《文言傳》說“東北喪朋,乃終有慶”。梁武帝聽后說:“這是個妖魔啊!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世爻‘酉’之應爻為‘卯’(《坤》世爻在上六,其納支為‘酉’,應爻在六三,六三的納支為‘卯’),金來克木(酉,五行屬金,卯,五行屬木),卯在六爻中為官鬼,其所屬五行‘木’,又克著本宮屬性(土),所以說,‘卯’就是陰邪之賊,位在‘官鬼’,又賊害本宮,不是‘妖魔’,又是什么呢?”虞履的筮算是從卦爻辭而推演吉兇的,而梁武帝則是用京房六爻來推斷情況。就史書的記載而言,梁武帝后來死于“侯景之亂”,人們多認為是應了同泰寺的災異。
三
據《遇變紀略》記載:闖王李自成登基遭遇不順,徐世芬(一說聾道人)筮得《坤》變為《剝》。徐世芬說:坤象為陰,實屬為臣之道。上六動,上六的爻辭是“龍戰于野,其血玄黃”,看起來,兵戰之事還不能結束。其《彖傳》也說“東北喪朋”,而吳三桂正在請求清兵入山海關為敵。如此看來,應該不要急于登基稱帝。
按徐世芬的推斷,闖王不宜登基的原因有三:一是闖王本意為君,而筮得一個恭守臣道的卦。二是卦辭已經說明闖王有“東北喪朋”之事。按當時的形勢,吳三桂正在東北扼守山海關。對于闖王而言,吳三桂既可為朋,也可為敵。因為闖王沒有處理好與吳三桂之間的關系,因而使其引領清兵入關,攻打闖王。這正應驗“東北喪朋”之事。三是《坤》之上六動,其上六爻辭曰:“龍戰于野,其血玄黃。”這意味天下沒有徹底平定,戰爭仍然存在,所以登基的時機尚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