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霍蘭德(John Henry Holland, 1929-2015)繪制了一幅圖示,以表達復雜適應系統的核心特征,他的圖示已有許多現代版本,例如圖1.13,取自2021年出版的《社會復雜性與考古學中的復雜系統》,足見霍蘭德的影響。復雜系統的基本單元是一些簡單元素之間的簡單作用構成的自組織局部網絡,如圖1.13所示的網絡——“簡單的自組織局部關系”,復雜系統的關鍵在于系統內部有大量這樣的基本單元以及它們之間的作用,每一局部網絡都試圖適應這樣的環境,于是可以有強烈的非線性現象,可以有涌現秩序,而且這些現象或秩序總是路徑依賴的(歷史時間)。注意,路徑依賴性意味著對系統演化的全部潛在可能性施加越來越強的約束,這些約束使復雜適應的局部網絡的創造性集注于特定方向,從而新的秩序(復雜適應行為)更容易涌現。這是迪亞肯在晚近演講中強調的思想,參閱:Terrence Deacon, 2011, Incomplete Nature: How Mind Emerged from Matter(《不完全的自然:心智如何從物質中涌現》),尤其是第6章“約束”。
圖1.13 截自:Dries Daems, 2021, Social Complexity and Complex Systems in Archaeology(《社會復雜性與考古學中的復雜系統》),第2章“復雜系統的結構”
我始終關注迪亞肯,從他的第一部著作《語言物種》(參閱我的《行為經濟學講義》),到晚近他在各地的演講視頻。我注意到,他綜合了大量不同學科的思路,試圖解釋自我意識如何從無生命世界里涌現出來。這一綜合思路頗接近榮格晚年的綜合思路——“生命物質的靈性”,參閱《榮格全集》第十卷第Ⅴ部分“Flying Saucers:A Modern Myth of Things Seen in the Skies”(飛碟:天域內可見之物的一種現代神話),尤其是最后兩節。或者,可以表達為榮格與泡利對話時形成的“物理—心理”四象限,參閱我2021年出版的《情理與正義》第三講圖36—39。
亞里士多德之后,公元前3世紀至公元4世紀,西方倫理傳統最重要的部分是斯多亞學派的思想與實踐。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個人不可能完全沒有外在物質而保持“靈魂的持久良好狀態”(這是“幸福”的古希臘含義),但斯多亞學派認為這是可能的,前提是擁有斯多亞主義美德。在現代西方社會,斯多亞主義至少在晚近20年再度成為“顯學”。例如,我即將介紹的“表觀遺傳學”,有一位核心人物,哲學家皮格魯奇(Massimo Pigliucci),他也是我在“印刷版心智地圖”的右側上方列出的2010年文集的第一主編,注意,維也納大學表觀遺傳學權威繆勒是這本文集的第二主編:Massimo Pigliucci and Gerd B. Muller, eds., Evolution: The Extended Synthesis(《演化:擴展的綜合》)。檢索皮格魯奇晚近發表的著作和他的演講視頻,我發現他幾乎完全集注于向公眾推薦斯多亞哲學及其生活方式——節制、自律、內求。斯多亞主義代表的傳統,今天稱為“個人美德”倫理傳統,與“黃金中庸”一起,成為西方倫理傳統對現代社會的重要影響因素。
圖1.16顯示的是四條連接線。從第一講輸入到第四講的連接線,標題是“允執厥中”;從第二講輸入到第四講的連接線,標題是“情感與社群”;從第三講輸入到第四講的連接線,標題是“合作”。最后,從左側的文獻Robert Hogan and Ryne Sherman, 2020,“Personality Theory and the Nature of Human Nature”(人格理論與人性的本質),輸入到第四講的連接線標題的英文中譯是“領導與人格”。事實上,這門課程的第四講標題,也是課程標題“轉型期中國社會的倫理學”,因為轉型期社會如何尋求“中”道,成為問題。
在上述法國啟蒙思想傳統里,“問題意識”是一個含有強烈悲觀主義和宿命論傾向的語詞。見圖1.17,當代社會倫理學的問題意識,我引述了考夫曼(James C. Kaufman)為2021年《團隊里的創造性成功》撰寫的序言。他說,現代企業員工用于交流或共同工作的時間已占每天工時的八成。這一狀況意味著,企業的創造性取決于團隊的創造性。可是,與個體創造性不同,團隊的創造性敏感依賴于團隊領導者的人格氣質。其實,團隊創造性與轉型期中國社會倫理學有同樣的問題意識——“合作何以可能”。關鍵是,如圖1.18,在群體選擇的層面,合作通常優于不合作。其次,見圖1.19,如上述,人們在轉型期社會很難把握“中”道。例如,斯密《道德情操論》建議的方法是看大多數人在特定情境內的行為,然后可以判斷自己行為的合宜性。顯然,這是把握穩態社會之“中道”的方法。斯密生活在農業社會尚未轉入工業社會的英國,如果斯密生活在咱們的“文革”時期,他不可能認為大多數人的行為是合宜的。其實,中國社會三重轉型期倫理學的獨特性恰好在于,不應輕易模仿大多數人的行為。有鑒于此,我們只能從局部開始合作,采取所謂“抱團取暖”的策略。而且,抱團取暖也不僅是策略性的行為,因為從這樣的局部合作可以涌現或重塑人們關于“善”的倫理觀念。
圖1.18 我為2020級“轉型期中國社會的倫理學原理”撰寫的導論綱要(1)的后半部分
圖1.19 我為2020級“轉型期中國社會的倫理學原理”撰寫的導論綱要(2)的前半部分
抱團取暖就是合作,轉型期中國社會的倫理學,問題意識就是“合作”。注意,我介紹了兩位考夫曼:第一位是天才的考夫曼,他的專業是醫生,是“麥克阿瑟天才獎教授”,研究生命起源問題,晚年仍有著述;第二位就是這位研究天才的考夫曼,他小時候被老師判定為“弱智兒童”,后來成為出現在心理學教科書里的權威人物,研究智商、天才、創造性。事實上,如圖1.20,考夫曼是《劍橋創造性手冊》2019年第2版的第一主編,而這部手冊的第二主編,施騰伯格(Robert J. Sternberg),小時候也被老師判定為“弱智兒童”。幸虧這兩位主編的家長都不接受老師的轉學建議,堅持認為自己的孩子不是智障。今天,他倆的故事傳為美談,也是心理學教科書里的案例。許多這樣的兒童有“愛因斯坦綜合征”(愛因斯坦7歲開始說話),林毓生說他7歲才開始說話。雖然,據我觀察,考夫曼和施騰伯格并不是愛因斯坦這樣的天才,林毓生也不是。
圖1.20的右圖是達爾文,手里拿著一個核小體的模型,想不清楚如何表達。達爾文被稱為“謙虛的天才”:首先,他是公認的天才;其次,他出身英國上流社會的世家,很謹慎;再次,他深知演化學說受到廣泛的懷疑和批評,不愿輕易發表激進觀點。這幅漫畫來自Cath Ennis and Oliver Pugh, 2017, Introducing Epigenetics: A Graphic Guide(《表觀遺傳學引論:圖示導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