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太太!”只聽得周嬸和羅媽幾個,叫嚷起來,楊太太不知是不是跪太久了,頭一歪身體一軟,暈在了地上。
“由她去,死了干凈!”楊老板發狠的斜了一眼那個伏倒在地頭發凌亂的女人,轉頭緩了臉色,把楊志乾,如寶如玉幾人扶了起來,這才向莫珦玟道謝,“莫少爺,這次真的勞煩你了。我也累了,今天就這樣吧!”
剛才還驕陽似火,此間卻已烏云密布,天地昏暗。傾刻間,大雨如注,眾人都急著出園子躲雨。莫珦玟回身的那瞬間,只看見楊志瀚依然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打濕他云青色的長衫,也看不清臉上的是瓢潑的雨水還是悔恨的淚水。
七月十五,從來都是要下雨的!
蕭南卿進走進來的時候,莫珦玟正背對著門站在書架前,翻看著一本半新舊的書,頭也不回的問,“這么大清早的,倒是難得。”
“不是昨天說了今天要出門郊游嗎?那天楊家擺了宴席答謝,三番四次的來請,可你這主角偏不肯出席。這不近人情的清高性子,可白瞎了前面的忙和。今天可趕緊著。”蕭南卿想怎么還好意思提?
“所以你是替人來催促我了?”莫珦玟輕笑著問。
“人家大少爺才不象你這般呢?楊志乾那日就說,莫少爺真不想來,他改日再道謝就是!這不,特意叫了船郊游,生怕又討不得你喜歡”
“勞他費心了!”莫珦玟心不在焉的答。
“喔,對了,昨天我回局里,發生了件奇怪的事。老孫這樣的人,居然還有人肯出錢保他。”蕭南卿獻寶似的說,“好像還是某個大官兒的面兒,來的人說要帶著直接回去復命,不在此地停留。”
“老孫本也沒有大錯,只是對福生,下的手狠了點。”莫珦玟嘆息,老孫用最大的忠心,迅捷的應對,絕妙的計謀來掩蓋這件事的本質。他竟然能一氣呵成的以一布三:如果陳媽的死不了了之,那自然最好,這是其一。如果有人能發現陳媽耳朵里的傷口,那么也一定會順藤摸瓜的找到金簪子在福生那,完美的替罪羔羊,退而有二;再不濟,老孫還能挺身頂上,用陳媽這個現成的受害者,來掩蓋最初的意圖,護兇手周全,此為下策。可所有似乎完美的背后,是破綻百出的真相,還有難以揣測的人心。
“可惜了老孫,他這般欲蓋彌彰大費周章,應該是把茗香的意圖,誤會成了太太的。”蕭南卿這時也早把思路理通順了。
“老孫這是愚忠,一心只想護主子周全,哪怕主子做了見不得人的壞事。”莫珦玟可惜老孫明珠暗投這么多年。
“對了,楊太太那日回去枯坐著哭了一宿,第二日就吵著要去城外尼姑庵出家。”蕭南卿又說。
“想來楊老板是允了。”莫珦玟輕描淡寫的說道,做了這些年夫妻,楊老板一定知道楊太太的為人。
“可憐那小少爺,只得跟著姨太太了。”蕭南卿嘆息。
莫珦玟說,“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可我還是覺得這楊太太有些冤枉,茗香不過是她管教不力。”蕭南卿撓著頭說道。
“冤枉!”莫珦玟轉過頭來說,“雖說茗香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可光她一人,也不可能把事做成了。”
“什么意思?”蕭南卿疑惑道,“那日,你不也跟楊老板說,楊太太跟這事沒有關系嗎?
“的確,這不是她的主意,她也沒有參與其中,所以她自始至終不慌張。但這不代表她心里不這么想?或者只是不經意的一句話,就引導著所有人陷入她的布局。”莫珦玟此時想起來,還覺得毛骨悚然的后怕,她面容溫和卻有洞察一切的眼睛,不動聲色的掌控走向;她漫不經心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語,隔絕疏離的置身事外;她冷眼旁觀不惜犧牲親信,只為自已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擋槍背鍋的,還反過來幫著辯白呢;忠誠仁義的,更是為了護她周全,撐出一出大戲!
“比如藥老鼠的時間?”蕭南卿突然開竅了,一點就通,“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莫珦玟聽到這,又說,“那日在園子里,陳媽既然能撿到簪子,怕是看到了什么或聽見了些什么吧?陳媽一定以此才得了好處。可兜兜轉轉,她竟然是死在茗香的手里,倒真是個意外的巧合。可不正是印證了那句古話,人在做天在看!作過的惡犯過的錯貪過的念,到最后都會變成報應反噬,冥冥中早就注定。”
“什么時候,你莫三也變得這么迷信起來?喔,對,畢竟是口袋里掏得出符咒的人。”蕭南卿不耐煩的說,“不要挑挑揀揀沒完沒了,隨便換一條衣裳穿上吧,反正也就楊大少爺,蘇秀才和我們,那二少爺至今還病著,步可煙也早回去了。”
莫珦玟何嘗不知道,他有去送她,是為了當面向她說一句道歉的話,“不好意思,攪了你的好姻緣!”
步可煙的臉上平靜淡然,只是說,“不必掛懷,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那我可否求你一事?”
“不要得寸進尺!”
莫珦玟撩了撩頭發,發際處有一個形狀丑陋印跡明顯的疤痕,就象美玉上有了不該出現的裂痕,讓人唏噓嘆惋,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說吧,什么事?”步可煙心里咒罵,這個男人真是記仇,卻又只能耐著性子聽他羅里八索的把事情交待完。
“謝謝!”莫珦玟笑著說,“那么祝你一路順風!”
步可煙輕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進站去。
看著她一無反顧的背影,莫珦玟突然想起那年,她絆了腳收不住,把他推倒在地,臉上擦破了皮不說,腦門不巧磕在假山石的沿角,裂出一個大口子,他只覺得痛,用手一摸,滿手腥紅熱燙的鮮血。可她卻大哭起來,急得他忙問,“妹妹是摔痛了嗎?”
哭聲引來了大人,只見兩個小孩子亂作一團,他臉上她身上,都沾著血點。
“你真是個莫圖,是你摔了,為什么問我痛不痛?”她居然當著大人的面兒嘲笑他。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不會再喊他三莫圖,他卻口口聲聲的叫她男人婆。就算人會變,彼此也始終不能同頻。
一陣秋雨一陣涼,前幾日連著下了幾場雨,這大早上的,竟然有絲絲涼風。
福生見了莫珦玟,急忙放下手里的小籃子,畢恭畢敬的行禮,“莫少爺請受我一拜,若沒有少爺的搭救,我這時不知是怎么樣的情形了。”
“快起來!你身體可大好了?”莫珦玟忙上前扶起他,問道。
“放心吧,又打得死老鼠踩得了螞蟻了。”楊志乾笑著說,“你不知道,這小子因禍得福,老孫留了些值錢的玩意給他,算是賠罪。”
“老孫的確不是個壞人!”莫珦玟感嘆。
這次出行,是楊志乾老師蘇秀才的主意,他是剛被提拔的小學校長,四十幾歲,帶個眼鏡,此時正笑道,“本人不才,早年屢次落第終不是秀才,大家為了安慰我都這么叫,哪怕現下都不掙這些虛名了,還一口一個蘇秀才。哎!”
“這是要到哪里?”蕭南卿聽著也覺得好笑,可還是得問。楊志乾竟然也叫上了他,可能不只是因為莫珦玟的面子,哎,管他呢!
“就到城外!”蘇秀才有些為難的看了看莫珦玟,說道,“今天是想請莫先生去看看,我家祖屋那破宅子有些古怪!”
“喝茶,喝茶!”楊志乾招呼大家,原來福生的小籃子里,不僅有糕點,還拎了一壺溫熱的清茶。“可別小看這壺茶,福生早早起來涼了水,泡完又把茶葉濾干凈了,才有這清香味兒,入口回甘也不苦澀。”
“大家茶也喝上了,該聽我講故事了。”蘇秀才不甘心的笑道,“我的的父親是考中過功名,因而開了書塾。我哥哥早逝,我又進了城,家里的祖屋,就我侄兒和一個老仆住著,閑空時教教邊上幾家孩子識字。近來我給侄兒在學校謀了個差事,也找好了城里住的地方。都說這老房子不住人敗得快,正巧一個朋友中意,打算就此過手賣與他。可還沒塵埃落定,就說鬧起鬼來,什么墻上的影子突高突矮,還掐了人頭提在手里,哎,聽著都嚇得煞人!”
“然后呢?”蕭南卿喝著茶,差點噎著。
“然后請了村里幾個壯實膽大的漢子,在家守了幾日,也不見動靜。”蘇秀才到底還是不信這些的。
“想來這人一撤,又有異動!”莫珦玟淡淡的說。
“之后再也不見什么蹤跡,可灶披間的蔬菜瓜果,時常少了。”
“你這屋子可有秘道暗室,怕是藏了人了!”蕭南卿說。
“那老屋子可沒什么秘道,四周都是河塘;暗室也沒有,要不然咱小時候那么蹦上竄下的,哪有不知道的理兒?”蘇秀才搖頭。
蘇秀才的侄兒蘇憶安早在橋口候著了,見船家靠停,就上前來攙著幾位下了船。
蘇家的老宅,四周臨水,陸路進出只得一座小木橋;東北角與西南角各有石埠,方便船只停靠;的確是個難得清靜自為城池的好地方。過了橋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小路,路的西面是一片狹長的竹林,透過疏密有致的枝葉,能看見黃濁的小河邊,又種了些蔬菜。路的另一側則緊挨著高高的圍墻,墻面雖已斑駁脫落,卻依然有著原來的氣勢。走盡了,拐了彎,便是一處鋪著石板的空闊地,書塾坐北朝南的門頭,以及高高的門檻。進得庭院,便是高闊的廳堂,敞著的門里,放著陳舊的書桌椅子,有些椅子靠背都破損殘缺了,卻是一塵不染。繞過這一進,進到中庭,第二進是三開間的二層小樓。不時何時太陽被云擋住了光色,整個院落都陰沉幽暗。再后面,就是一個小天井,可能終年不見陽光,又臨近水源,天井嵌出花的土磚上,都沾著厚厚的青苔,濕膩滑溜。幾間平房里明顯有一間是灶披間,那東窗外,便是河。
“姚伯就是在這,見了鬼。”蘇秀才說到這,不由問蘇憶安:“姚伯呢?”
姚伯是蘇家的老仆,看起來六七十歲了,背有些駝了,滿臉的皺紋,稀疏的白發,這時正從灶披間里出來,捧了茶盤來奉茶,蘇憶安急忙的接了下來。
“老爺!”姚伯挑出描金的茶盞,畢恭畢敬的捧給蘇秀才。
“姚伯,這是莫少爺和蕭警官,這是楊少爺。你可是說說,最近宅子里的古怪。”蘇秀才接了茶,示意姚伯慢慢說。
“幾位官爺,這事,說起來,我都覺得汗毛直豎。”姚伯夸張的捂著胸口,定了神深吸了口氣,才說道,“我們平日里晚上,先把那小橋吊起來;然后鎖了大門才鎖中門;這書塾里里外外都進不了人的。剛開始,我只不過覺著供桌上的桃子少了,當時也沒多想,總以為年紀大了記錯了個數。那晚,我不知吃了了什么,肚子不舒服,晚上起了幾次。最后那次,也不知是幾更天,反正也沒亮,烏漆麻黑的,我上完茅房出來,只覺得眼前一花,有什么東西竄過去。要知道,我們這與外面不通,除了有翅膀的,貓兒狗兒可來不了。”
怕是只貓?蕭南卿聽了姚伯最后一句,硬生生的把這想法給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