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這竄過去的是噲,我只聞得一股說不上的味,腥臭夾雜著騷氣,熏得我腦門兒發暈,迷糊中只看見墻角處似乎有一團黑影,一動不動的杵著。”姚伯的眼里閃出驚懼的光來,仿佛又陷入了那一夜的恐怖中。
“姚伯,先喝口水。”蘇憶安倒是個貼心的主人。
“剛開始,我以為是個人,我正想問,是誰?可不曾想我還未開口,那影兒突得變高了,高到快夠到那廊檐了,那不知是手還是爪尖利無比,長長的一伸,似乎把原先那頭擰了下來,拎在手里。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再醒來,天已大亮,少爺正想把我扶起來。”
“哎呀,聽得我都毛骨悚然!”楊志乾看了看在一邊發抖的福生,說道。
“莫少爺,你怎么看?”這些描述,蘇秀才顯然是聽了好幾回了,此時不驚不怕的問莫珦玟。
“都說鬼是來無影去無蹤,姚伯,你看到的是影子還是別的?”莫珦玟問。
“晚上雖黑,但總有天光,但我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姚伯驚魂未定的說道,“就在那,灶披間外面的角落里。”
“那天我早上起來開窗,就見姚伯仰在天井里,這院子里青苔多,我以為他是滑倒了,趕緊下樓,還好喚了幾句,他便蘇醒過來。”蘇憶安補充道。
“當時,有沒有與平日里不一樣的地方?”莫珦玟不動聲色的問。
“好象并沒有。”蘇憶安回道,“我本想去請郎中來瞧,姚伯說不用,只讓我差人報與我大伯。”
“之后的事,我在船上已經說過了。”蘇秀才無奈的嘆息。
正說話間,門外來了一個小子,說道,“蘇老爺,我家老爺已備好酒菜,請大家過去!”
“你先回吧,我們這就來!”蘇秀才聽了,不由向大家解釋道,“今日,胡老爺請大家吃個便飯!”
那胡老爺,正是意欲買下這宅子的人!
那胡老爺的家,就在小木橋的另一邊。胡老爺有不少田地,可這宅子的確顯得小而不相襯;若真是買下蘇宅,這前前后后的都是他家的,倒不失是個好主意。
相比蘇秀才儒雅清矍,胡老爺就顯得肥圓渾厚,客氣把莫珦玟讓到尊位,這才招呼了大家落座。
“莫先生,這事,你怎么看?”這胡老爺居然是個急性子。
“胡老爺,很是慚愧,現下不過是聽說,我不好做判斷。蘇先生,今晚我和蕭警官想住一晚,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一會我就讓姚伯把樓上原先我住的房間收拾出來。”蘇秀才聽了喜不自勝。
“蘇先生這老宅,我看著也很是喜歡!”莫珦玟笑道。
“英雄所見略同!聽我爹說,他小時候,那只是一塊低洼的閑地兒,一到雨季,就會淹壞莊稼。也不知哪里來了個外鄉人收下這地盤兒,截斷了東面過來的小橋,請人筑了幫岸,墊高地基造了個氣派的大宅子。這一看,不得了,簡直是塊風水寶地。可造了沒幾年,那外鄉人不知為何又要離開,因而轉給了與他有些交情的蘇家老太爺。”胡老爺的話里,是蘇家撿了大漏,“我小時候又在那上學,所以可不舍得這落到別人手里,還想著子孫們能沾沾這書卷氣,有點出息。”
“老胡與我小時候恨不得掘地三尺上網揭瓦,若說這宅子里有暗室,怎么會逃得過我們的眼睛。”蘇秀才笑道。
“所以這事玄乎著,難不成老太爺有意見兒?”胡老爺說到這,不由皺起眉來,“莫先生可一定得幫幫我們,事成之后,定會重謝!”
“胡老爺大可不必如此。我對這種稀奇古怪的事從來都很上心,總會想盡辦法找到緣由。”莫珦玟笑著答道。
“那可太好了,喝酒喝酒,吃菜吃菜!”胡老爺大喜過望,極力招待。
酒足飯飽,蘇秀才婉拒了胡老爺留夜飯的邀約;又知胡老爺有午睡的習慣,不由告辭帶了大伙兒回自家喝茶,經過小橋時,蘇秀才指著橋這邊的幾間破屋笑道,“這才是我們蘇家最早的房子,現下是爛得只一塊地了。畢竟地處鄉野諸多不便,那宅子再好,也不好脫手。”
莫珦玫知他所言不虛,這宅子在城外,雖然氣派但過于老舊,正經的修繕勢必要花大價錢。胡老爺是近水樓臺的真心實意,的確不可多得。
雖已入秋,但正午的太陽,還是毒辣,吃了酒走一路,大家都是一身微汗,濕膩膩粘乎乎的。喝了姚伯早已泡好的涼茶,楊志乾急著要回城了,蘇秀才只得一起先走,臨了不由又向莫珦玟和蕭南卿說了幾句客氣話。
姚伯忙著去樓上收拾,院落里只留下了蘇憶安陪著他們,清靜得只聽到院外大樹上聒噪的蟬鳴。
“兩位是城里來的,不知可住得慣這鄉野?”蘇憶安替他們續了茶,靦腆的笑著,“真是讓兩位受委曲了。”
“蘇少爺說的什么話?我挺喜歡這個宅院。
“叫我憶安吧!”蘇憶安說,“我父母過世后,大伯接我進城,也是進過學堂的人。咱不拘著這些繁瑣的虛禮。”
“若是這樣,咱也不論年紀,相互稱兄道弟吧,南卿你可以隨意的叫他蕭警官。”莫珦玟又向蘇憶安解釋,“都怪我的名字叫起來坳口,王字旁一個方向的向,一個文章的的文。我小時候體弱多病,不知是不是算命發的還是廟里和尚說的,說要名字里帶個母親的姓氏,壓一壓傍一傍。”
“莫兄這名字,有點意思。”蘇憶安又把話頭轉回正題,“鬧鬼這事雖然蹊蹺,但我始終不信鬼怪之說。我想著或是有人來偷盜,可這家徒四壁的又沒什么可偷。”
“那天早上,有發現少什么東西嗎?”
“廚房里堆著的瓜果比較凌亂,平日里也不曾留意數目,或許少了一兩個,我們也察覺不了。”
“那你大伯怎么想呢?”莫珦玟問。
“他自然也不信,只有胡老爺喊著要找人來做法事,被我們攔下了。”
“但我也是聽得毛骨悚然。”蕭南卿說道。
“若世上真有鬼,那我爹娘爺奶也都是,他們必定拼了命的保護我們,我們又有什么可怕的?”蘇憶安笑道。
“你這么一說,倒還真是!又在自家的地盤兒,還有個土地佬兒呢!”莫珦玟被蘇憶安的言辭逗笑了。
“姚伯也是冤,本來,他是要回女兒家養老了。可因為城里還沒安頓好,所以他才再陪我幾日,也幫著收拾整理,卻不想遇到這樣的事。他說怕是水鬼。”
“所以,就算這宅子不賣掉,姚伯也要離開的。”莫珦玟皺了皺眉,關注點有些跑偏。
“是啊。但宅子是一定要賣的。文人總是清貧,一向如此。我祖父不過是幾畝薄田,教人識字聊以維生。這宅子,也不知是什么機緣巧合的得了的。到了我爹那一輩,我大伯幾經沉浮,才在城里立足,若不是我堂弟生得晚,這宅子,也不該有我的份。那后面的破房子,才是我爹分得的家產。”
“那又為何要賣宅子?”蕭南卿想要是我有錢,可想買這樣一個大宅子來住著。
“我堂弟快要結婚了。我大伯的確也有他自個兒的難處。”蘇憶安停頓了一下,才不好意思的說,“更何況他覺得我若還是困在這里,我祖父給我訂的親事,怕是要黃了!”
“這又從何說起?”莫珦玟越聽越糊涂。
“我中學念完回來沒多久,祖母過世了。等忙完那一陣,突然就想重開書塾,哪怕只是教孩子們識幾個字。”蘇憶安嘆息,“我總以為,一個人認了字,他的眼界就廣闊了,他就有了不一樣的以后。”
莫珦玟這時看蘇憶安略顯清瘦的臉上,交織著希望和失望,夾雜著無奈和認命。
“這消息一出,倒是真有近前的幾戶送來六七個男孩子,因為學堂暫不收學費還管午飯。”蘇憶安皺著眉說,“可那些孩子,以及他們的父母,并不是為了來認幾個字的,而是來吃飽飯的。他們每天的快樂,并不在于學到了什么,而是吃到了什么!”
“那學堂就你和姚伯兩人哪里忙得過來?”蕭南卿想姚伯歲數這么大了,還要幫著做飯給這么多人,很是吃緊。
“有個來學堂的孩子,帶了哥哥來。那哥哥小時候生了病壞了腦子,但干活還是利索,倒是幫了姚伯大忙。”
“所以這學堂終究是開不下去。”莫珦玟嘆息道。
“沒過半個月,就維系不下去的停辦了。”以前有同學邀蘇憶安北上,那時祖母還在,覺得不至于;可現在想,或許是過于天真了。蘇憶安苦笑著又給兩人續了茶,“我大伯從來都是極力反對,數落我這重開書塾的念想,簡直就是只賠錢不討好。后來,也不知哪天,他和胡老爺喝酒時一拍即合。的確,這宅子若過手賣與胡老爺,倒是各得其所。但兩人也有些分歧,我大伯一心要把我爹的那塊地一起出讓;的確,老宅都賣了,還要塊破地兒來做甚?可胡老爺只想著把宅子修整了,與他新娶的小妾搬進來住。所以這事也并未真正的談妥。現下又出這事,就更尷尬了。”
“可那胡老爺,是真心想要這宅子。就算你大伯出高價,怕他也會照單全收!”莫珦玟笑道。
“他倒是真想,他跟我大伯說,晚上把橋一收,他家那母夜叉難不成游過來鬧?”蘇憶安也撐不住笑起來。
“有艘小船,倒也是可以撲將而來!”蕭南卿忍不住打趣道。
“那是否還有其他人問起過這宅子?”莫珦玟皺著眉說,“會不會是有人不想你們賣掉宅子?又或許是有人不想胡老爺買進這宅子?”
“我們這宅子,除了祖母過世時,南村的洪老爺提了一嘴說幫朋友問是否轉賣,后來洪老爺重病,就再無人說起。若說有人不想胡老爺買這宅子,倒是有些可能。胡老爺新娶的小妾很是美艷,可大老婆卻不賣帳,二老婆也聯手拱火,因而鬧得雞犬不寧。偏他那幾個兒子不爭氣,全擱家里游手好閑,又圈了幾個無賴在家養著,專干些欺壓霸道之事。宅子雖然不小,可湊一塊去,哎呀,還真有些避不開。”
若真是這樣讓胡老爺得了去,也是可惜了這宅子。莫珦玟抬眼看看這高闊中正的廳堂,想來最初,也有著朗朗讀書聲。可時代總是在交疊更替的一直朝前去,那些過往,終究成了過眼的云煙和彌散的前塵。
“兩位嘗嘗,這是我們自已種的生瓜。”姚伯端來切好的生瓜,“樓上的房間已經打掃好了,兩位少爺,隨時可以上樓小憩。”
“姚伯,之后,那個東西還有再來過嗎?或者說,家里還少東西嗎?”莫珦玟問道。
“那就不知道了。若是它來我們都睡著,也不知道啊!東西,那些瓜果,我向來也不數,大毛時不時還來做點活,總要給他帶些回去,所以到底有沒有少,我還真說不上來。”
“大毛是什么?”蕭南卿問。
“大毛是先前一個學生的哥哥,就是來干活那個。”蘇憶安嘆道,“雖然學堂不辦了,可那孩子還三天兩頭跑來,灑掃抹洗,澆水摘瓜,中午在這吃一頓,姚伯又時常給他帶一點回家。”
“可否再去后面看看?”莫珦玟漫不經心的問。
“灶披間嗎?”蘇憶安起身,帶著他倆往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