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只是個奶媽。更何況當時也沒聽得真切,哪敢多嘴!”羅媽委曲的哭起來。羅媽心里比誰都清楚,陳媽和二姨太太是太太年少時一起長大的身邊人,也學些識字算帳,就是要為給老爺做小而備。老爺先選了二姨太太,后來又娶了三姨太太,正眼都不瞧陳媽。二姨太太柔弱又念情份,陳媽倒也不怎么樣;三姨太太囂張跋扈,有了錯處,陳媽豈肯放過。
“陳媽或許也只是對太太忠心,卻不想釀成大禍,所以陳媽的心里一定是有心魔的。福生說,他在院子里看到了好多眼睛,閃著鬼魅般的綠光,他嚇得奔出來。”莫珦玟沒頭沒腦的又岔開話題,惹得蕭南卿都翻起了白眼,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莫少爺接下來是不是想說,陳媽和福生都在園子里遇到鬼了。陳媽的死,是三姨太太來報仇了?”楊太太聽到這里,忍不住冷笑的打斷了他們。
大家都還沉浸在這些凌亂而跳躍,離奇又荒誕的思路中,突然莫珦玟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問了老孫一句家常話,“老孫,你在你本家有多少年?”
“本家?那也不短,十幾二十年,剛去的時候小姐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姑娘。”老孫覺得莫明其妙,卻也只得答道。
“想來,你與你家老爺,也是有些淵源。”
“我在山上摔壞了腿,又是大冬天,又冷又餓又痛,全得老爺經過救了我,還讓我進府做事。”老孫嘆息。
“小時候聽人講過,山里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植物,能管飽的果實能治病的草藥。”莫珦玟不卑不亢的說著,“是不是還有迷人心智的毒物?”
老孫聽了,昂起頭來冷笑道,“我那時年輕,并不懂這些。”
老何聽到此,不由向蕭南卿和小闖使了眼色,兩人當即會意,一左一右的,悄悄的站到了老孫的身后。
“我也不懂這些。今早,我去拜訪了貴府的少奶奶,倒是無意間得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莫珦玟盯住老孫,冷著臉說,“雖然我并不確定誰下的毒,但這中毒的癥狀,你一定認得!”
中毒?老何心里,其實也跟其他人等一樣,團團繞繞的亂,不是那個簪子才是最終的死因嗎?
“好巧不巧,昨晚蕭警官劃傷了手,那么小的傷口,幾乎可以用血流如注來形容。說句不厚道的話,這啟發了我。如果陳媽是因為金簪子而死,那么不管怎么樣,地上一定會有大量的痕跡,耳道里的傷口也不是幾撮泥土堵得上的。”莫珦玟東一棒錘西一棍槍的又扯開去。
“就是,我昨天那么小的傷口,都流了不少的血。”蕭南卿附各著,可卻還是不解這里面的曲折。
“到這個時候,這個案子,基本已經明了了。”莫珦玟朗聲道,可身邊的一干人等,都一臉茫然,到底明了在哪里?
“真是急死人,你就告訴我,誰是殺人兇手?”楊老板抹了抹額角的汗,這么熱的天。
“能接觸陳媽的尸體又有機會嫁禍給福生的,無非只有兩個人,張管家,老孫!”
“什么,我?怎么可能是我?”張管家一愣,看向老孫,卻見老孫神情復雜,沉默著并不反駁。
“當然,張管家忙前忙后的,其實并沒有機會。”莫珦玟看著老孫,蕭南卿和小應一對視,反應迅速的上前扭住了老孫的胳膊。
“你說我就是我嗎,你憑什么這么說?”老孫冷笑著掙扎了幾下,也就任由那兩人擰住他。
“不對,這亂的!我和老孫進去的時候,陳媽已經死了。之前,我們幾個著一塊兒喝酒呢!”張管家語無倫次的說。
“是啊,所以我說的是接觸陳媽尸體的人。”莫珦玟解釋道,“陳媽就是死在園子里,也就是張管家和老孫到達之前。她應該是中了某種我不曾見過也不了解的毒。我想那應該是個可怕的過程,極有可能出現了幻覺,比如三姨太慢慢的走近來,然后陳媽就生生的被嚇死了。”
“等等,我捋一捋,陳媽是中了毒因而被幻像嚇死的。那簪子這一捅,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老何不解的問道。
“多此一舉?那正是老孫的得意之處,簡直就是神來之筆。他應該在看到陳媽的尸體時,就明白了死因。之后更是趁張管家出去找人留他看守尸體的時候,就地取材的動了手腳。他甚至想到了用泥土來掩堵血跡,又不動聲色的留了痕跡,又揀著機會把金簪子塞到福生的衣兜里,把我們都引到了離真相越來越遠的方向。”莫珦玟嘆息,“可是他忽略了,死人的血已經停滯,這是無法改變的破綻。
“莫少爺果然是個能人,在下佩服!”老孫這時知道怎么都躲不過去了,不由爽快的承認,“那藥是我用來毒園子里的老鼠的。”
“那么老孫,我就問你,為什么要殺陳媽?”莫珦玟走近老孫,微笑著問他。
“那個陳媽,時常多管閑事又愛指手劃腳,我看她不順眼!現在她又在太太面前挑事。”老孫雖然說得理直氣壯,可眼睛卻始終不敢抬起來看莫珦玟。
“那么你又是把毒下在哪里騙她吃下去的?”莫珦玟嘴上問著他,眼神卻看向楊太太,可楊太太面無表情的讓人意外。
老孫這樣的人物,竟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正面露難色想開口胡縐一個,卻見人群中擠出一人來,大聲的說,“下毒的人是我!”
茗香!
“茗香,怎么是你?!”老孫臉色大變,神情間閃過迷惑,不解,痛苦,后悔,以及不可置信。
“茗香!”楊太太的聲音顫抖著,不知是帶著何種情緒?質疑,驚詫,意外,還是功虧一簣的失望。
“茗香!”楊志瀚的聲音幾乎聞不可聞,卻也沒有逃過莫珦玟的耳朵。
茗香!原來那日楊太太當著大家伙面說的話,竟有如此之深意。看來自已也不過是個凡人,難免也會矯情因而犯錯。那么老孫,是不是也?
“茗香,你這又是為何?”楊老板顯然沒有在嘈雜的人聲里聽出楊志瀚的聲音,正疑惑怎么是這個平時都不大有存在感的小丫頭?但他此時的心里,卻有一種大快人心的感覺,陳媽的確該死,難道冥冥中都早已注定了?
“爹,你先別急,聽莫少爺把話說完。”楊聲乾上前寬慰道;可眼睛卻也剮了楊志瀚一眼,了然于心又恨其不爭。
“茗香,那么你說,你為什么要害死陳媽?”莫珦玟只得硬著頭皮問她。
“那金簪子是我的,太太送給我的。我不小心掉在園子里,后來陳媽撿到送來,卻不知跟太太說了些什么,太太竟然把簪子給了她。我心里氣不過!”茗香似乎并不理會別人的唾棄嫌惡,自顧自的說道。
“那么我問你,你這毒是下在哪的?”
“二少爺帶回來的糕點里!”茗香淡然的答,“那日我給了陳媽兩塊!”
“胡說,少奶奶說是她,給了陳媽兩塊糕點!”莫珦玟沒有想到茗香比老孫鎮定很多,早已想好了說辭。
“莫少爺,你倒是把話說清楚些?”楊志乾猜了個大概,不由著急的催促。
“茗香把下了毒的糕點送到了后樓大少爺那。大少爺從小錦衣玉食,自然不稀罕這些平素不大喜的甜食;大少奶奶因為害喜,吃得少吐得多,所以逃過一劫。可陳媽就沒這么好福氣,去見大少奶奶時,順手要走了糕點。”莫珦玟此時也就不遮掩了,一骨腦兒的揭了謎底。
楊老板聽聞,目光如炬的瞪著楊太太,罵道:“你這毒婦,竟想害我斷子絕孫!”
楊太太愣了下,撲通一聲的跪在地上,哽咽道,“老爺,這件事,我不知情啊,你要相信我!”
張管家和楊志乾急忙上前拉住楊老板,又替他順著氣,只聽得楊老板說,“老應,快把這幾個人叉走,僅管按律處置,以命抵命,殺頭!”
“老爺,這事跟太太毫無關系,一切都是我私下做的,她不知情!”茗香跪著朝楊老板磕頭。
“楊老爺息怒,我相信太太跟這事沒有關系。至于老孫和茗香,我還有話要問他們。”莫珦玟瞥了一眼楊太太,又問茗香,“這毒藥可是你向老孫要的?”
“我們園子里最近鬧老鼠,太太差我去拿的藥。”茗香說著,愧疚的看了老孫一眼。
“茗香,你怎么這么傻啊,你居然拿它謀人性命?”楊太太哭著嘆息,“這不是認個錯得了罰就了的事,為了他,值得嗎?這下連老天爺都怕是救不了你了。”
“太太,我沒有關系的,可連累你被冤,害孫叔被牽涉,可要怎么辦才好?”茗香臉上也掛著淚珠,朝著楊太太瘋一般的磕頭,眼見著額頭破了皮,鮮血淋漓。老應急忙上前把茗香拉扯住。
“那么茗香,你為什么要害大少爺和大少奶奶!”老何突然問。
“那日姨太太生辰,吃了飯,大少奶奶要先回了,太太也覺無趣,跟著回轉,老爺讓我順道取了他的煙斗送去。”茗香答,“我再去時,聽得老爺跟姨太太說,如果大少奶奶這次能生下楊家的長孫,以后這個家就交給她管。”茗香自知再不說實話,更是了不得。
“那你做的這些,可都是為了保住你家太太的地位嘍?”蕭南卿哪里肯信,冷哼著反問她。
“我,我……”茗香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我還聽老爺說,讓二少爺對表小姐上點心,盡快把婚事定下來。”
莫珦玟聽了,忍不住看了看步可煙,卻見她神情冷淡,不以為意。
“二少爺的婚事,與你何干?”老何這時會過意來,“難不成你還想他為了你不娶別人?”
“什么!”楊老板這時轉過念來,反手甩了楊志瀚一個耳刮子,“畜生,原來是你!”
“爹,爹,你要信我,這不關我的事。”楊志瀚此時也知與茗香的私情,定是瞞不過了,撲在地上抱住楊老板的腿道,“爹,你要信我。我沒有害大哥大嫂。這事,我完全不知道。是,我是不爭氣,茗香幾次三番的向我示好,我也就承了她的情。可爹,你一心為我謀劃之后的立足之事,我又怎會自斷前程的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楊志瀚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死了命的摟著楊老板的腳,不讓他蹬開。說話間,眼見著俊秀的臉上梗起了五個手指印,又紅又腫。
“爹,我與二弟雖不是一母所生,但從小一處長大,他怎會起心害我?”楊志乾也撲通一聲的跪在楊老板面前,為楊志瀚辯解道。
“爹!”如寶如玉此時也搶上前來,跪了下來,哭道,“二哥絕不是這樣的人。那女人來之前,我們幾個從來都是相親相愛的。爹!”
“老爺,老二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不及老大穩重,可也是心地純良的孩子,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姨太太一邊用手拍著步可煙,一邊對楊老板說。
“老爺,這的確不關二少爺的事。他不過聽得你要讓他娶表小姐,就急著和我劃清界限。比螞蟻還小的理膽量,哪敢做這種事?怕是想都不敢想吧?更何況,我也只想大少奶奶保不住肚里的孩子,那么太太還是當著家,我和二少爺的事,或許,還有轉機。”那些愛而不得的恨,恨其不爭的怨,怨由心生的惡,早已經侵蝕了她,把她變得面目全非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