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五日起,廣州戰役的主旋律便不再是戰斗了。
說到底,戰爭只是手段,政治才是最終目的。
在上午向廣州城派遣了使者沒有得到明確答復后,下午明軍又對廣州城展開了低烈度的進攻,其目的便是逼迫據守廣州城的林阿鳳妥協。
晚間,廣州城內。
以林阿鳳為首的一行海盜與叛軍的高層就和談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因為實際上,根本沒什么好討論的。
反對和談的人寥寥無幾,從本質上來說,林阿鳳的這次偷襲目的就是為了逼迫朝廷和談,以賺取一個光明正大的特權身份。
從頭到尾這次廣州攻防戰就是林阿鳳的一次投機訛詐。
輸了重新落草為寇,贏了直接稱王,典型的輸了不虧,贏了血賺,這樣的便宜買賣,林阿鳳怎么可能會猶豫。
那么接下來,問題其實就簡單了,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利益問題,林阿鳳想將廣州城賣上個好價錢。
但天底下豈有搶來的東西還開個價格讓原主買回去的道理?
無論是有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都無法掩蓋這本質上就是強盜行為。
所以上午送進廣州城的書信里,殷正茂的條件開的非常明確。
一,林阿鳳放棄抵抗,并且立即退出廣州城;二,所有叛軍交出來給朝廷這邊進行處理;三,林阿鳳自己的人馬就地解散由官軍收編,所有船只一律上交大明廣東水師。
再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沒有任何關于林阿鳳以及各個頭目的處理細則,沒有任何封賞與承諾。
所以這本質上不是一封招安書,而是一封勸降書,對于這樣的結果,自然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接受。
只不過在大多數人心中,這個情形他們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
正所謂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價碼都是談出來的,尤其是昨晚謝三石的人已經來通風報信過了,明軍確定了以和談為最終目的的大戰略。
這一則消息宛如一場及時雨,讓城中所有的叛軍高層總算是長舒一口氣,至少在正面戰場上,他們不用再面對此前那樣高烈度的戰斗了,緊繃住的心弦也松弛下來。
禮尚往來,在經歷了白天的小規模戰斗后,林阿鳳也遣使來到駐扎在廣州東面的殷正茂大營,送來了叛軍們自以為合理的和談條件。
次要的內容都不提,林阿鳳的核心訴求只有兩個。
一是保證他的兵權,正如所有被招安的倭寇或者起義軍一樣,他們自己人的建制不能被打散,并且要給他們一個與之匹配的職位。
二是地盤,他們需要一片自治地盤用以養兵,每年他們向朝廷繳納貢稅,當然,只是象征性地繳納,具體來說便是像西南土司那幫番族一樣自治割據。
至于他們所承擔的義務,除了象征性的賦稅以外,就只有地區穩定。
簡而言之就是,咱們不鬧,已經算給皇帝你面子了。
顯然,這樣的條件殷正茂看都不想看,在轟走林阿鳳的使者后,殷正茂立即招來了李澹。
不知不覺中,殷正茂愈發在意李澹的意見,因為從合作開始直到現在,李澹的表現始終是超出他預想的令他滿意。
無論是軍事上、政治上,他總能在很新穎的角度提出一些建議與嘗試,雖然這大多都伴隨著風險。
可是仗打到這個份上,哪有完全沒風險的事,不是軍事上冒風險,就是政治上冒風險,譬如現在接受林阿鳳的條件,然后將這封議和書送去北京,大伙兒盡可以猜一下接下來送到廣東的,究竟是同意議和的圣旨還是革殷正茂職的圣旨。
所以李澹的許多看似伴隨著風險的舉動,實際上真正橫向比較一下才會發現,居然是最劃算的決定。
等李澹來到中軍營帳,剛進門,便開口打趣道:“殷大人,要不我就把我的軍帳搭在你這兒算了,這樣兩頭跑,我的馬兒遲早要被你累死。”
“那好辦,回頭我叫軍士給你牽頭騾子回來,它們不怕累。”
“……”
看見李澹被自己懟的啞口無言,殷正茂滿意地捋動長須,隨后將林阿鳳送來的議和書遞到他的手上。
李澹看完過后也只是冷哼一聲,然后將這封議和書摔在案上。
“貪如火,不遏則燎原,林阿鳳這廝簡直是異想天開。”
“那這和,你覺得還有談的必要嗎?”
“談,當然要談,不過不是明天,殷總督不是心里也早都打定主意了嘛,進來的路上,我已經看見軍士在準備明天的早飯了,想必,林阿鳳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你覺得他們會做好準備?今天我可沒有提前傳令三軍備戰吶。”
李澹笑了笑,回答道:“提出這樣的條件,擺明就是要激怒你,不過這也說明了,林阿鳳那邊是真想和談,經歷之前的攻城戰,恐怕他自己心里也犯怵吧。”
“不過這要是打起來,我們可不能完全如他心意才行,不然他可要得寸進尺了。”
“那咱們給他們上點猛料?”
聽著李澹意味深長的話,殷正茂不由壞笑起來,就連臉上都跟著皺起了一道道溝壑。
李澹也是同一時間露出迷之微笑,兩個謎語人相視而笑不發一語。
林阿鳳的一點小心機,早就被此二人看的透透的。
既然官兵已經決定了要和談,那么林阿鳳這個精明人此時顯得強硬就很有必要,這是為了給他自己后續的談判加碼。
反之若是林阿鳳一口答應和談不做任何反應,李澹和殷正茂反而要擔心對方扮豬吃老虎麻痹自己。
這就是李澹之前所說的,純粹精明人的下一步其實很好預測。
因為他們總會照著最有利自己的方向前進下去。
無論是進是退,純粹精明人都會下出紙面上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一步棋。
說到底,林阿鳳綠林出身,雖然走到這一步早已證明他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但要說起人心算計的彎彎繞繞,草莽還是沒法跟朝堂里摸爬滾打的殷正茂,以及經歷過后世信息大爆炸時代的李澹相提并論,有些事情聽過看過和自己閉門造車的琢磨比較起來,還是有區別的。
晨光熹微,就在天還微蒙蒙亮的時候,兩騎傳令飛馬從東邊大營里飛馳而出,內容只有一句話,全軍立即備戰,正午聽鼓聲攻城。
一場將計就計之再就計的戲碼即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