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松浦宗尚,李澹沒急著去找林悟賢對峙。
因為他內心清楚,現在去找林悟賢對峙的用處不大,無論他殺不殺了陳汝園,都沒有辦法確保扳倒林悟賢。
因為說到底,無論是林悟賢擅職專權也好,坑害同僚也罷,無論哪一點,都沒有確切的真憑實據。
單憑幾人的一面之詞,查辦別的人也許還湊合,但是想辦林悟賢這個級別的朝廷大員,不太現實。
不過這并不代表林悟賢無可撼動。
因為此時,李澹心里已經盤算好了下一張牌,那是一張足夠分量擊敗林悟賢的底牌。
只是出牌之前,需要先瓦解其在漳州的影響力,只有把他逼急了,這張牌才有用,所以事需緩圖,他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林悟賢的羽翼。
翌日清晨,海澄縣衙。
李澹沒有去找林悟賢,反倒是對方惡人先告狀,搶先一步帶著人過來。
為首者自不必說,是身著紅色官服的林悟賢,身后跟著漳州府同知林懋松與市舶司副提舉。
進到前廳,李澹才發現跟在這三人身后的還有兩位番商。
李澹記得這兩位紅毛番人,是來自西班牙的大帆船船主。
林悟賢此時背著手,余光給林懋松使了個眼色,林懋松心領神會,領著二位番商上前發難:
“李知縣,本官接到了番商舉報,說你私自承接貨單,可有此事?”
李澹坐于高堂之上,甚至沒請堂下的幾位“上官”落座看茶,對于林懋松的質問,也置若罔聞,反而是冷嘲一聲:
“本縣做事,與你何干?”
“李澹,你太目中無人了!”林懋松氣的猛跺一腳,想要舉手大罵。
可他剛一抬起手,背后就傳來一聲咳嗽,回頭與林悟賢對視了一眼,這才從氣昏頭的狀態里出來。
心下一驚,原來自己差點便被李澹這小子給激怒了,急忙收斂心神道:
“哼,本官不與你計較,今日本官是為了正事而來,你收了番人的定金到期不交貨,已是犯了眾怒。
我大明乃泱泱天朝,對待友邦向來以信為先,此番你所作所為,不守信義,讓我天朝淪為外藩笑柄。
此等大過,革職流放都不為過,你還有臉舔居這縣衙之位,我若是你,此刻已是羞愧難當,卸印回家種地去了!”
林懋松劈頭蓋臉的一番話,還真頗有幾分氣勢,一旁的市舶司副提舉低手豎起拇指,暗道佩服,隨即也是上前,接著林懋松的話道:
“不止如此!李澹,還有咱們本地商賈來我這告狀,說你把持月港貿易,獨斷專行,傳證人張恭上前說話!”
話音剛落,胖乎乎的張恭便挺著他那大肚子跑來,進來便是撲通往地上一趴,嚎啕大哭:
“諸位大人可要給草民做主啊,今年的月港絲商,一匹絲綢都沒有賣出去,草民家里都要揭不開鍋了!”
李澹看著張恭這副丑態,不免笑答道:“本官看你這體態還真不像揭不開鍋的樣子。”
一旁的衙役聞言噗嗤猛笑一聲,隨即強忍笑意遮住口鼻。
林懋松則上前扶起張恭,抬手對李澹喝道:“李知縣,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張老爺乃是漳州本地的大善人。
如此良善的商人被你逼到這份上,你就不配做一方父母官,與民爭利向來是大忌,光憑這點,本官便能上書參你一本!”
副提舉附和道:“就是!李澹,你一個倭寇招安而已,粗鄙之人,談何理政,不僅失我天朝顏面,還與民爭利,本官也要上奏參你!”
與民爭利!
真是好大一頂帽子扣上來,若是換做別人,現在肯定是怵了。
首先為官者與民爭利這個事情在大明屬于禁忌,就連皇帝要加個稅,收個錢,都會有大臣打著這個名目來懟皇帝,當下這就是政治正確。
但在李澹眼里看來,這個事兒,屬于強盜邏輯。
因為這件事是可以正著說與反著說的,而說這些話的人,都是讀書人。
嘴巴長在那些酸腐的讀書人臉上,那就是用來放屁的,沒理也謅出三分理。
眼紅李澹掙錢,那就扣一個“與民爭利”的罪名,此乃暴行,萬萬不可。
至于外藩惹事,跌了天朝顏面,那就更是莫須有了,畢竟李澹交的出絲綢,眼前這兩個番商,該是被裹挾著來的。
李澹一直冷眼旁觀,沒在理會眼前兩個跳梁小丑,轉而看向那兩位番商。
其中一人他還記得,名叫安東尼奧,是從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港來大明朝貿易的大帆船主。
李澹不會西班牙語,但是會英語,于是便操著英語嘗試與安東尼奧交流。
正巧,安東尼奧也會英語,于是驚奇地答話道:“尊敬的李大人,你居然會偏僻的英吉利語,你應該去學一學西班牙語,那才是全世界最流行的語言。”
李澹可不是和他來討論那個語言更流行的,直接開始詢問安東尼奧實情。
通過交談,不出李澹所料,安東尼奧是因為商引被卡住了。
起先是卡在市舶司手上,之后他打點一番,本以為萬事大吉,結果臨到辦商引的時候,對方又提出需要海防館開出的離港簽引才可以辦理下一次的商引。
于是他又去海防館打點,這才落到了林懋松手上,被林懋松給裹挾過來。
至于一旁的林悟賢與林懋松,聽著李澹與那番人嘰里呱啦一通對話,頓時心里泛起了嘀咕。
剛想出言打斷,那番人卻是驚呼一聲,直接跑了出去,另一位番人也隨即跟了上去。
在場眾人除了李澹,全部都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
“李澹,你與他們說什么?”林懋松的聲音暴躁起來。
“這個嘛,就是交流了一下感情,他們說要回船上看看,諸位大人,不妨咱們也跟過去看看,等到了碼頭,你們再彈劾本官也不遲。”
李澹的話慢條斯理,這份從容,讓他面前這三位上官聽得惱火。
尤其是林懋松,他是最直接與李澹交手的人,此時火氣已經完全被點了起來。
“去就去!”
三位大人一甩衣袖,離開縣衙,與此同時,縣衙后堂這才慢慢又走出兩個人影。
其中一人自然是福建巡撫劉堯誨。
至于另一人,此時手上正端著紙筆,像是在記錄著什么,若有所思,臉上浮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