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冕還是賀家家主的時候,他就知道李澹在新鄉建了自己的紡織工坊,但一直也沒太在意。
因為先前的工坊大多紡織的是紗布與棉布,這些東西需求量大,而且本身許多百姓們也都會散賣。
李澹為了避免被針對,所以在工坊做大前一直采用的都是讓女工各自拿到坊市散賣,雖然價格低一些,但是隱蔽。
至于紡絲,能力上已經完全沒問題,只是女工技術的不同,導致絲綢品質存在差異。
為此,李澹讓老魏集中了五十位手藝精湛的女工,連夜開始紡絲。
所有的工坊都建在南溪支流邊,最新型的飛輪機借助了水力,單日產出能有十多匹,扣掉損耗與不良品,十匹是肯定有的。
簡單換算日產便是五百匹,一個月便是一萬五千匹,而且隨著后續隨著女工的增加,產量只會更多。
日產絲綢五百匹,這絕對是一個駭人聽聞的天文數字,而且隨著機器的改進,這個數字只會越來越多。
歷史上珍妮機自發明后七十年間,其紡紗機的錠子便從最初的八個暴增到八十個,所以不夸張的說,李澹改良的飛輪機已是很保守的了。
但與此伴生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消耗的生絲從哪里來?
如此大量的紡絲,必然會消耗大量的生絲,所以現在擺在李澹面前的難題,便是采購大量原材料。
賀冕是個合格的謀士,他很快便給出意見:
“生絲產地的話,首推肯定是蘇杭湖三地,只是眼下,不親自去一趟,恐怕還真說不準。”
“事不宜遲,我即刻便動身去杭州。”
“縣尊不可!”
賀冕立即制止了李澹,“官員不能擅離職守,就算您找了劉巡撫,此事也難保不會驚動林海道,現在您是出頭之鳥,所有的人都看著您這邊呢,但凡異動,他的后手可就來了。”
李澹原本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雙目緊閉,開始仔細盤算著現在的局面。
賀冕陪在李澹身邊,等了半晌,李澹猛地睜眼,一拍大腿,呼道:
“有了!”
……
不日,張恭返回海道衙門向林悟賢匯報,糧食他已經通過老方法送了過去,此次送的糧食數量比較大,所以多耽擱了一陣。
好在松浦宗尚的手下確實干練,為此張恭還特意給松浦宗尚美言了幾句。
林悟賢滿意地一捋長須,靠在太師椅上,隨即發問:“咱們禁商已有幾日,番商那邊反應如何?”
“除了最初我們溝通好的兩隊番商外,別的商隊都還在觀望,主要還是上岸稅太貴,離岸再靠岸,便要再交一遍上岸稅。”
林悟賢卻是冷哼一聲,大為鄙夷這種行為:“果然蠻夷,唯利是圖,對了,最近那個李澹,可有動作?”
“聽說他派人去番商里面安穩人心了,保證能讓他們買到貨物。
不過林大人放心,絲綢、瓷器、茶葉,這三樣還緊緊掌握在咱們手上,等到六月份季風來的時候,番商們不急也得急!”
林悟賢點頭,余光銳利了些許:“我問的是李澹,我要知道他本人在做什么。”
林悟賢何其聰明,他已經在李澹身上栽過一回,以他的個性,絕不會再次輕視李澹。
張恭聞言卻是一滯,遂是將視線投到松浦宗尚身上,松浦宗尚裝作沒看見,把頭撇了過去。
張恭只得硬著頭皮答道:“回稟林大人,李澹最近些日子好像沒什么其他特別的動作,聽說就是召集手下人議了一次事,然后去了趟劉堯誨府上。”
“聽說?我不要聽說!我要確切的答案!”
林悟賢突然提高音量暴喝,把張恭嚇得不輕。
“罷了,松浦,這段時間就由你來盯著李澹,他的任何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
……
與此同時,李澹已經站在全副武裝的福船甲板上,身旁是他的老熟人,海滄衛備倭千總,方各海。
方各海此時手上拿著一個酒葫蘆,正咕嚕咕嚕往喉嚨里灌,隨后豪爽笑道:
“沒想到這么快又與李兄弟見面了,若不是你,我還沒這么快升到千總,改天兄弟請你吃酒。”
李澹卻是笑了笑,敲了下他的酒葫蘆打趣道:“方千總,你這白日酗酒,恐怕不妥吧。”
“哈哈哈,不瞞兄弟,這里面其實都是水,如今公務在身,我可不敢喝酒,雖然月港到杭州的航線是老航路,但仍是有倭寇出沒,前段時間都轉運使司的糧食還在這條航線上被劫了。”
“這巡海道的船都是瞎子嗎?”
方各海聳肩道:“不然劉巡撫怎么會讓林海道去調查其中內應的事情,軍中肯定有倭寇的內鬼。”
李澹冷笑一聲:“呵呵,那進展如何?”
“抓了兩個書記官,一個游擊,劉巡撫與林海道都不敢私自發落,已是發了公文去中樞了。”
李澹摩挲著下巴,令他沒想到的是游擊都被抓了,這在福建可也是一方大員。
不論這個,李澹此行親自去往浙江,目標很明確,就是為了生絲而去。
抵達杭州后,他第一站去的就是本地最大的絲莊,問到了這蘇杭湖一帶的大桑園后。
隨即又尋了匹快馬,馬不停蹄,一連三日,跑遍了杭州、湖州所有的桑園,不能說沒有收獲,只能說所獲有限,大部分的生絲都已被買走,但所有人都對買家諱莫如深,不愿多說。
等到第四日,李澹快馬已到蘇州,又跑遍了蘇州的桑園,這才知道了蘇杭一帶的生絲最大流向到了哪兒。
“所有的生絲都運去了松江府華亭縣,至于是誰家,我不說,你到了那兒隨便打聽打聽便知道了。”
松江府,華亭縣。
只聽一個地名,李澹已然有了眉目。
……
漳州月港,林悟賢正在海道衙門里發大火。
“張恭!你這個廢物,你之前怎么不說李澹所有的船都出去了,現在才來告訴我!”
松浦宗尚內心偷笑,看著張恭趴在地上,正被林悟賢拳打腳踢,一陣舒爽。
張恭此時死死抱住林悟賢的腿,任憑背后挨著拳頭,哭喪道:
“草民真不知啊,我買通的衙役說,這幾日都見知縣來衙門辦公,就連送進去的公文都批閱送了出來。”
“噢?”
林悟賢停下拳頭,望向一旁的松浦宗尚。
松浦宗尚隨即收斂笑容,彎腰九十度答道:
“稟大人,我的人確實也看見了李澹還在縣衙,那個賀冕也一直陪在他身邊,看來他本人確實沒走,不過是把手下的人散了出去。”
林悟賢聽后沒再理會倒在地上哀嚎的張恭,在堂內來回踱步。
“難道是去其他地方采買貨物了?這可不行,得想個辦法阻止他!”
張恭從地上爬起來,諂媚道:“這個簡單,林大人,我讓其他商人舊故過去知會一聲,瓷器茶葉不敢打包票。
但是絲綢的話草民有信心,只要稍做知會,放點風聲出去,那些絲商必然坐地起價,到時候九兩十兩銀子的絲綢,就看那李澹買還是不買了。”
“好,好!此法甚妙,你速去安排!”
張恭得了林悟賢首肯,連滾帶爬地奔出了門,抓緊辦事去了。
張恭走后,林悟賢還是不放心,他總覺得李澹此次的手段過于簡單過于溫和,不像之前的作風。
松浦宗尚也看出了林悟賢的疑慮,沒多想,上前又稟道:
“林大人,小人這里還有一個事兒,事不大,不知當不當說。”
林悟賢沒抬眼看松浦宗尚,只是點了點頭,松浦宗尚這才繼續道:
“我的人調查到李澹似乎在新鄉那開了不少紡織工坊,你說他,會不會……”
“你是說他想自己紡絲?”
林悟賢端詳片刻,隨即笑道:“哈哈哈哈,這倒像是那莽夫李澹會干出來的事,不按章法出牌,亂干一氣,全憑意氣。
不過沒事,只憑他一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織出供一個月港可用的絲,再說了,也沒那么多生絲給他用!”
松浦宗尚立即拍馬屁道:“林大人運籌帷幄,真乃諸葛在世,不過小人有一計,可讓那李澹,萬劫不復!”
林悟賢聽后眼神一亮,于是附耳過去催促道:
“快快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