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德雷克，是緹娜的大副，也是之前李澹在碼頭上看到的那位男性番人。

在約翰的帶領下李澹與緹娜下了船，賀冕陪著胡偉龍已經(jīng)等在碼頭。

相比于賀冕的淡定，胡偉龍則顯得有些慌亂。

“李大人，大事不妙了！”

胡偉龍的語氣有些急促，與他類似的，還有另一位番人船員，此時幾乎是以同樣的語氣正朝緹娜匯報。

看著胡偉龍慌張的樣子，李澹抬手打住，直接對賀冕道：“你說。”

“是。”

“稟縣尊，月港那邊出了點狀況，商人們聯(lián)合起來，抵制將貨賣給把船停在分港的番商。

理由也很簡單，他們說此前海防館派了人上門，那邊交代說停留在分港的番商都是非法番商，誰賣貨給他們，便按違反海禁通倭論處。”

“嚯，通倭，這頂帽子扣的夠大的。”李澹冷笑一聲。

“實際上是怎么回事？”

賀冕會心笑道：“縣尊大人果然英明，實際上他們都是一路人，這不過是個說辭，依我看，這就是以張恭為首的商人抱團取暖，一方面討好林悟賢，一方面也想找個由頭抬價。

如今市面上絲綢的價格已經(jīng)炒到每匹九兩，這個價格番商們勉強還能接受……”

李澹回頭看向緹娜，只見緹娜神情一滯，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躲閃。

“緹娜小姐，我相信你聽懂了。”

“咳咳。”緹娜咳嗽了兩聲，隨即道，“李大人，咱們之前可已經(jīng)講好了。”

“可你還沒答應我的條件呢。”

“答應，當然答應，我之前已經(jīng)說了，您的任何條件都沒問題。”

李澹點點頭，沒再去糾結(jié)這個點，本來這個價格就不正常，是短時間的人為因素，不可能長期持續(xù)。

李澹并不指望占這個小便宜，他需要的是一個長期與外界溝通的渠道。

緹娜作為葡萄牙商人，是最合適的。

“那行，一個月后，東西自然奉上，本官這邊公務在身，先行告辭了。”

緹娜點頭，拱手送別李澹。

返回縣衙，李澹立即召集心腹議事，老魏也特意從新鄉(xiāng)趕來參加。

“商人們集體抵制，這個事情看似不起眼，卻是后患無窮。”胡溪焦頭爛額。

“現(xiàn)在來的番商大部分都是帆船潮來的，六七月他們必須啟程返回，若是商人們持續(xù)抵制把貨賣給他們，他們很難不妥協(xié)，屆時肯定許多人會主動離開分港。”

快班班頭樊甫補充道：“莫說以后，今日便有兩艘帆船主動離開分港，重回圭海開始尋人擺渡去本港了。”

李澹點頭，實際情況確實比聽上去嚴峻，他看向賀冕，相比于其他人的手足無措，賀冕更加鎮(zhèn)定。

見李澹看向自己，賀冕隨即拱手道：“依在下看，此次離開分港的兩艘船，乃是林海道故意安排的。

市舶司先前雖輸了一陣，卻仍掌握著商引簽批的職權(quán)，以此要挾一兩家番商并不算難事，為的是浮動人心。

大部分番商短時間肯定還是選擇觀望，不會隨意出港，但若是時間長了依舊沒有貨源，則不好說，肯定會有動搖之人。”

“賀兄如此淡定，想必心中已有定計？”

賀冕長吁一口氣，搖頭道：“自然有對策，但只憑在下一人，難以全計。

此次的商人抵制，說到底主要是三大類，絲綢、瓷器、茶葉，這三樣本就是番商采購的重中之重。

至于其他的東西，不成規(guī)模，都是由零碎的小商人組成，這類人太多，難以齊心，時間一久，不攻自破。

至于三大主類，則各有說法。

先說瓷器，漳州本不產(chǎn)瓷，目前月港賣的瓷大多由景德鎮(zhèn)轉(zhuǎn)運而來，江西那邊以江右商幫為主，閩商的影響力微乎其微。

咱們只需派人直接到番商里收集訂單，收取定金之后從景德鎮(zhèn)拿貨運來便可，時間上來得及。

而且實際上真正并不需要訂太多，只要有一兩船景德鎮(zhèn)瓷到了月港，那些捂著瓷器的商人肯定忍不住，屆時就會賤價甩賣。

其次是茶葉，茶商買茶大多是訂貨，取貨時才摘茶給貨，咱們只需要把這邊的消息放出少許給茶園，那邊聽了這邊茶商抵制番商，不賣茶，定然會心生疑慮。

然后我們再派人與茶園接洽，茶園的人自然會給茶商施壓，怕咱們真的截胡，肯定會付錢拿茶。

屆時茶壓在了茶商手上，不賣便是新茶壓成老茶，價格腰斬，茶商們不會干虧本買賣，到時候橫豎會賣。

最后是絲綢，這個才是最棘手的問題，首先市面上的絲綢本來就缺，基本上是織出來多少，便被絲綢商人買走多少。

所以絲綢的存量不在賣家，而在買家，加上沿海雖有大型桑園，但紡絲卻多是小作坊，然后由統(tǒng)一的牙行去收，這個事情沒些路子，一般人還真干不了。

所以此事的癥結(jié)在于產(chǎn)量不足，短時間織不出這么多絲，所以必然需要絲綢商人手上的存貨，我可以去跟本地幾個絲綢商勾兌勾兌，但不能抱太大期望，只能麻煩李大人去求劉巡撫，讓他從省外聯(lián)系一些絲綢商。”

產(chǎn)量不足？

李澹瞥了眼坐在一旁沒有作聲的老魏，問道：“老魏，現(xiàn)在工坊那邊進展如何？”

老魏卻是露出與旁人截然不同的笑臉，可也不多話，只是起身笑答：

“一切順利。”

眾人都是不解，李澹此時問這個是何用意，唯有此前在與新鄉(xiāng)打交道比較多的賀冕知道一些端倪。

“行了，今日議事就到這里吧，賀老的方法甚好，瓷器與茶葉的事情，胡溪與胡偉龍，就麻煩你們兩個先去安排一下，賀兄與老魏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眾人退下，可臉色并未好轉(zhuǎn)太多。

稍會兒，屋內(nèi)只剩下李澹、賀冕、老魏三人，李澹這才開口問道：

“現(xiàn)在建了幾座紡織工坊？”

“目前能紡織的工坊已有十五座，機器八十九臺，這個月增至百臺沒有問題，下個月預計再增加三十臺，便是極限，主要還是女工不夠。”

“賬上可還有錢？”

“有的，‘順風貨行’現(xiàn)在每日進銀有七百余兩，最多一日有近兩千兩。”

賀冕在旁聽著，此時不禁發(fā)問：“縣尊是想……自己紡絲？”

李澹撫手笑道：“為何不可？”

賀冕卻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就算有一百臺織機又如何？

兩日一匹，百機兩日也才一百匹，兩月時間堪堪三千匹，供幾隊番商倒是可能，但供一個月港，還是杯水車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