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距離新鄉(xiāng)分港不遠處，已是身處喧鬧的集市，不少番商也學著漢人商販就地擺攤。
因為有不少行商的，會直接來此處選購商品，這樣會節(jié)省番商們運輸的成本，更容易談成生意。
李澹牽著馬兒，挨個與擺攤的番商們交談，問詢著自己想要的東西與對方的訴求。
又轉過幾個彎兒，一道倩麗的身影引起了李澹的注意。
是此前在碼頭碰巧遇見的那位。
女性番商本就少見，像這位一般如此符合東方人審美的更是稀罕。
而對方似乎也很快注意到了李澹，也許是有過一面之緣，也可能是東西差異使然，這位女性番商毫不避諱，與李澹直接四目相對。
那琥珀色的眸子彷佛一個有著神奇魔力，將李澹緊緊吸住，難以挪開視線。
“你這兒賣的什么？”
“絨毯、玻璃、瑪瑙、紅寶石，還有卡斯特拉蛋糕……嗯……在你們大明應該算是叫點心。”
這女番手上的貨物的確與其他的番商有區(qū)別，賣的東西要更雅致一些。
此時，一個挑著扁擔的老漢從李澹身邊經過，下意識地便停了下來，放下肩上的貨物給李澹行禮：
“見過青天大老爺。”
李澹一愣，遂是微笑回應。
其實這樣的事情如今在李澹身上已是屢見不鮮，尤其是新鄉(xiāng)與浮宮鄉(xiāng)的鄉(xiāng)人，都對他感恩戴德。
眼前的女番隨即一滯，眼神也頓時柔和了幾度，人從貨攤里出來，伸手道：
“原來你就是他們口中的青天大老爺，這幾日在分港我經常聽到這個名字，看來這里的人很尊敬你。”
李澹卻是有些訝異，主要是因為這女番的漢話很不錯，比他身邊的男番要好得多。
“本官李澹，字元信，姑娘的漢話很好，敢問芳名？”
“我叫緹娜·瑪麗安娜，母親是漢人，父親來自佛郎機，李大人叫我緹娜就好了。”
“República Portuguesa？（此處李澹說的是不太標準的葡萄牙語——葡萄牙王國）”
此時的漢人對西方的了解還很模糊，佛郎機是一個籠統(tǒng)的泛稱，葡萄牙、西班牙、法國甚至意大利都可以叫佛郎機，而葡萄牙這個發(fā)音，則更加接近葡語本語的音譯。
緹娜遲滯了片刻，隨即笑道：
“是的，看來李大人對西方文化很有研究，不過我出生在馬六甲，之后跟著船隊到了濠鏡澳（澳門，后文全部沿用澳門，少水一個字），所以我也從沒有去過葡萄牙。”
緹娜是個很健談的女性，兼顧著西方女性的熱情與東方女性的優(yōu)雅，這兩個特質在她身上微妙地達成平衡，反映出來的便是她那勾起的嘴角，不艷俗卻攝人心魄的美感。
“那你們船隊來月港是想采購什么？”
“絲綢。”
緹娜的話非常直接，她毫不遮掩地把隱情和盤托出：“大明的絲綢非常華麗，而且任何地方都很受歡迎，永遠不愁賣。”
“你是要把絲綢販到哪兒？”
“哪兒都有，馬尼拉、文萊、嘉定、巨港、雅加達、馬六甲，最遠會到果阿，再遠便不去了。”
李澹點了點頭，忽然笑著道：“我有絲綢。”
“你有？”
緹娜不自覺提高了音量，但隨即意識到這很敏感，很自然地拽起李澹的胳膊來到貨攤后，摘下頭頂華麗的帽子遮住嘴巴，小聲道：
“李大人，你手上有多少匹絲綢？”
“我有多少取決于你要多少。”
“我要多少得看你有多少。”
“我有多少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二人如繞口令般交談了幾句話，說的很快，一旁漢語不精的番人根本聽不清。
李澹聽了緹娜的話，卻是沉默不語，吊起了別人胃口。
美女確實是美女，可生意歸生意，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李澹此刻不說話，細致地觀察著緹娜的表情，他能察覺到眼前的女子呼吸跟之前比急促了些許，白皙的臉頰泛起輕微緊張的紅暈。
“什么價格？”
李澹這一句話，便問到緹娜最敏感的神經上。
價格，永遠是商人最關心的話題，雖然販運絲綢穩(wěn)賺不賠，但是價格影響著賺多賺少。
“七兩一匹，若是超過兩百匹，我愿意提到七兩半，再貴便不行了。”
這是一個行情價，說來也怪，其他東西都是越多越便宜，唯獨這絲綢，越多越貴，這側面說明了絲綢的搶手。
沒有任何一個番商會想要失去一個能給自己大量提供絲綢的供貨商。
“多謝緹娜小姐，我想我們以后會有機會合作的。”
說完，李澹轉身便準備走，這一招在兵法里叫欲擒故縱。
“等等！”
緹娜上前拽住了李澹的官袍，這在旁人眼里可是大大的無禮，一時周圍的漢人都對緹娜投去了敵視的目光。
青天大老爺的官袍是你可以隨便扯拽的？
但李澹從頭至尾都沒有生氣，而是等待著緹娜重新開價。
“一百匹，如果你有一百匹，我愿意提價到八兩，我的船不會到歐洲，所以沒辦法賣出那些遠洋船的價格，這是我誠意的極限了。”
緹娜琥珀色的眸子里閃動著期待與焦慮。
李澹依舊沒有馬上答復，而是故意多等了片刻，淡笑道：“不，我覺得這不是你誠意的極限。”
李澹很清楚西方禮儀，于是牽起了緹娜的手，意味深長地道：“有誠意的商人，一定會邀請我去她的船上坐坐，我很好奇緹娜小姐這樣美麗的船長，會有一個怎樣的船長室。”
對于緹娜來說，這個暗示很露骨。
雖然她是西方人，但畢竟母親是漢人，而且也受了不少漢文化，所以她比尋常漢人開放，卻又比傳統(tǒng)的西方人保守。
一時間，緹娜定在了原地。
她真不想放棄這個機會，而且還是一個大明的官員，更何況這位李大人的名聲很好。
“若只是上船看看，那……”
“當然不只是看看。”
“！！！”
“本官還想品嘗一下緹娜小姐親手泡的茶，不知道你們葡萄牙人喝不喝茶。”
緹娜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平緩了些，心中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于是狠狠瞪了李澹一眼。
不想卻正好迎上了李澹有些戲謔的眼神，趕忙又轉過頭去。
“自然喝茶，而且都是好茶，李大人這便隨我上船看看吧。”
成了！
李澹心中大喜！
他成功混上了緹娜的船。
當然，不要會錯意，李澹上船只是為了實地觀摩西式帆船的結構與裝備，完全沒有其他意思……
二人登上帆船，“鸚鵡號”是一艘由卡拉克帆船改裝而成的蓋倫船。
船艏樓一改傳統(tǒng)卡拉克帆船招風的設計，高度降低不少，船艉樓倒是依舊高聳，船身狹長，有三根兩層的桅桿大風帆，船體都由兩層木板加固，比傳統(tǒng)的中式船要厚實不少。
艙內空間尚可，每個船體側面有五個炮眼，加上艦首炮，一共火炮十一門，都是十六磅的加農炮，一般的小股海盜根本不敢靠近有這樣武裝的商船。
緹娜陪在李澹身邊，沿著“鸚鵡號”來來回回轉了幾圈，心中十分忐忑。
“我想好了，緹娜小姐。”
“啊……是。”緹娜被李澹突然發(fā)出的聲音給嚇了一跳。
而李澹也非常樂于看到眼前美麗的女性露出那么一絲慌亂。
“緹娜小姐，你是否愿意為我工作？”
“是……啊？李大人你說什么？”
緹娜一時沒聽清，愣在了原地，開始嘗試理解李澹這句話的意思，此時的她才深刻地厭惡漢語言的博大精深。
“就是字面的意思。”
李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輕輕抬起手指，非常干脆地筆出一個“二”。
“兩千匹絲綢，一個月后交付，我只收你每匹七兩銀子，但是我不要白銀，我要你等價的貨物。
你可以現在派人送信去澳門取，也可以直接找別的商船交易，我需要火槍、彈藥還有炮，多少磅的炮我都要。
但是你的人要負責給我搬下來，這只是咱們的第一筆合作，未來咱們有的是合作機會。”
“兩千匹？！”
緹娜琥珀色的眸子頭一次睜得這么大，這個數字瞬間擊潰了緹娜的理智，她直接沖了過來，無意識地狠狠擁抱了李澹一下。
犯規(guī)！
帶球撞人！
“抱歉，李大人，我太興奮了。”緹娜的語氣洋溢著興奮與喜悅，雙手則不停給緋紅的臉頰扇風……
“緹娜小姐，先別著急，咱們漢語里有句話叫禮尚往來，我已經給你展現了我的誠意，那么接下來，我需要提出我的另一個訴求。”
“沒問題的，李大人，您的任何要求都沒問題。”
“我要你為我做事，我要你幫我找船，跟你的‘鸚鵡號’一樣的好船！”
聽著李澹的要求，緹娜漸漸冷靜下來，分析著這件事的得失。
正在此時，船下傳來踢踏的腳步聲，不太標準的漢話中斷了李澹與緹娜的談話：
“非常抱歉，紳士與女士，打擾了你們甜蜜的時光，但我想說，我們現在碰上了一些麻煩，是的，我肯定，絕對是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