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THE OPTIMIST'S TELESCOPE

人類為何總是做出短視決策？

幾年前一個夏天的清晨，我到哈德孫河谷（Hudson Valley，位于紐約北部哈德孫河沿岸，那里有蔥郁的樹林和寬闊的草場）遠足。一條曲徑將我引入一片草地，一只紅尾鵟從我頭上呼嘯而過。我經(jīng)過一條瀑布，岸邊長滿了蕨類植物。第二天我回到華盛頓家中后，才發(fā)現(xiàn)小腿肚子上長出了一片皮疹，呈深紅色，暗暗發(fā)癢，中間還有個鼓包，就像被蜘蛛咬過一樣。

我用手機拍了一張皮疹的照片，提醒自己要找個大夫看一看。那時我每天工作 16 小時，在各種截稿日之間疲于奔命，睡眠嚴重不足。這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花一個小時去看醫(yī)生，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是一種奢望。幾個星期過去了，皮疹漸漸淡去，我也漸漸忘了它。

8個月后，我的膝蓋腫成了葡萄柚那么大，我發(fā)現(xiàn)自己患上了嚴重的萊姆病（Lyme disease），光是治療就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就這樣，我拄著拐杖在波士頓度過了一個糟糕的冬天。每天我都需要自己進行靜脈藥物滴注，直到病情有所好轉。這一切都是那天在樹林中叮咬我的蜱蟲作的祟—但這也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幾年前，當我還是一名科學記者時，專門就萊姆病的傳播寫過文章。我也知道哈德孫河谷附近的幾個縣正是美國萊姆病傳染率最高的地區(qū)。

既然如此，我為什么還是忽視了這個病呢？據(jù)我回憶，我曾經(jīng)為皮疹的事兒發(fā)過愁。如果當時，我能未雨綢繆地噴涂些驅蟲劑或穿上防護服就好了。又或者，如果我能在遠足后，感染范圍尚未擴大之前及時就醫(yī)，可能會免去接下來幾個月的病痛折磨，膝蓋也不會受到永久性的損傷。

隨著我對自己病況的不斷了解，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次患病可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我遠足的經(jīng)歷不下上百次，從未被蜱蟲叮咬過，更不用說感染萊姆病了。十幾、二十幾歲時，我對戶外運動無所畏懼—我在海邊跳過崖、爬過樹、攀過峭壁。可能正是那種戰(zhàn)無不勝的幻覺拖累了我。我也知道，犯過類似錯誤的大有人在，事后追悔莫及的也不止我一個。你可能勸說過女性朋友不要和某個渣男約會，因為他最終肯定會傷她的心；也可能警告過某個青少年開車時萬萬不可超速。然而，這可能正是人類性格中的某種缺陷：聰明人總會做出一些魯莽的決定，即便得到了明確的警告。

這類錯誤不僅出現(xiàn)在我的個人生活中，也發(fā)生在我的工作中。在過去的 15 年中，我用了各種各樣的方法，試圖警告別人可能隱藏在前方的危險。當我還是記者時，就寫過文章告誡公眾要預防流行病和在農(nóng)田蓄水池干涸之際爆發(fā)的野火的危險。在麻省理工學院（MIT），我向大學生們展示我的工作—如何向大眾分享有用的科學知識，以幫助他們?yōu)槲磥碜龀龈玫臎Q策。

人們的選擇總是缺乏遠見？

2013 年到白宮工作之后，我的任務變得更為重要，失敗的代價也越來越大。在那里，我總是試圖說服市長、商界領袖和產(chǎn)權所有者們?yōu)榧磳⒌絹淼臑碾y做好準備，比如海平面上升、全球變暖、持續(xù)性干旱，以及《圣經(jīng)》（Holy Bible）中描述的那種大洪水，等等。

不過在做這份工作的過程中，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說服別人采取行動。我一次又一次試圖沖破同樣的困境，卻總是徒勞無功，就像在開車時無論選擇哪條路最后都會堵車一樣。和上文中那個魯莽的我一樣，大多數(shù)人在做抉擇時都缺乏遠見。大部分家庭會因為按揭金額低廉而投資房產(chǎn)，卻絲毫不考慮頻發(fā)性洪災可能造成的損失；食品公司寧愿選擇增加直接利潤來取悅股東，也不愿投資修護農(nóng)田以防旱災；政客們寧愿將精力花在如何連任的小算計上，也不愿真正為城市、州府的下一個 10 年做些切實的打算。他們做出的抉擇確實是現(xiàn)階段最明智的選擇，這一點無可厚非。畢竟我在這方面做得也不好。

在我工作的幾十年中，我目睹了不少社區(qū)在面對險情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困難模式”——他們選擇了承受險情帶來的苦難。當旱災襲擊加利福尼亞州和南非的開普敦后，當洪水襲擊休斯敦和印度孟買后，當?shù)氐木用窈驼啄X才如夢初醒，開始正視那些本可預見的災難。這可不僅僅是留心警告那么簡單，而是需要個人、企業(yè)和社區(qū)在做出任何抉擇之前，都對其未來可能造成的結果反復權衡。

我們所生活的時代，要求我們更應該為了我們自己、子孫后代，以及未來做出更加明智的選擇。我們的壽命遠遠超過我們的祖先，超越了我們的想象和養(yǎng)老金計劃。我們擁有編輯人類胚胎特征和構建智能機器的工具，這些技術將重新定義下一代人類的生命。 我們正在塑造地球下個世紀的氣候模式，它可能會毀壞作物、淹沒沿海城市，并使數(shù)百萬人流離失所。為了避免致命的流行病或阻止最嚴重的氣候惡化，我們必須更加重視我們自己和全人類的未來。

我將我們所處的時代稱作魯莽時代，但這并不意味著這個時代比我們祖先所處的時代更糟糕或更脆弱。相反，對整個文明來說，思考未來的需求從未如此強烈，因為賭注從未如此高昂。

目前全世界人口有超 80 億之巨，我們有能力將機器人發(fā)送到火星上，有能力發(fā)明新物種，有能力以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塑造人類的未來，并造成更持久的影響。與此同時，我們擁有無與倫比的知識，我們能夠比祖先更清楚地察覺到災難的警告信號，并看到我們的選擇對后世的損害—無論是放射性廢物的半衰期，還是今天的污染如何導致珊瑚礁的滅絕。相比之下，在龐貝古城（Pompeii）中死去的人對危險的洞察力，并不比被希克蘇魯伯隕石（Chicxulub meteorite）滅絕的恐龍更高明。如果我們無法洞察到即將到來的危險，就會連魯莽都稱不上，而只是不幸罷了。

在生活中，幾乎每個人都目睹過其他人做出短視的決定。在選舉日，一名選民留在了家中，只因為他覺得洗衣服比排隊投票更緊急，但隨后又為錯過投票而懊悔；

醫(yī)生開的止疼片確實能減輕患者的痛苦，但頻繁使用導致患者對阿片類藥物成癮；

一位已婚婦女沉溺于婚內出軌，卻在幾十年后追悔莫及；一位高管削減了新產(chǎn)品的研究預算，卻發(fā)現(xiàn)公司瀕臨破產(chǎn)；

一家人在海灘沙堤上建造了一座夢幻般的居所，而它卻在幾年后被海浪沖垮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我們在社會發(fā)展方面做出的魯莽決定。災難的早期預警跡象一直被忽視，直至為時已晚，如 2007 年的美國次貸危機和 2014 年的埃博拉疫情。富裕國家的人比之前貧窮時代的人儲蓄的資產(chǎn)更少。短期內飆升的股價安撫了投資者，卻掩蓋了阻礙未來全球經(jīng)濟發(fā)展趨勢的可能性。只是因為侮辱性言論吸引了新聞界和我們這些看客的注意力，一個依靠“推文”制定外交政策的人當選了美國總統(tǒng)。

打破人性本就魯莽的迷思

因為人性、經(jīng)濟和社會的劣根性已然根深蒂固，我們可以輕易地將這些錯誤的選擇歸咎于悲慘的命運，但這種觀點大大低估了人類無視自身義務的怠惰—它深深植根于一個錯誤的假設，即我們人類是沒有遠見的，然而我們知道事實并非如此，總有一些人、一些企業(yè)、一些社團能夠避免危機的發(fā)生，并為了未來采取行動。這種行動不僅存在于歷史中，現(xiàn)在也俯拾皆是。有的文明能夠建造出恢宏的金字塔和大教堂，也能阻止臭氧層的破壞和核戰(zhàn)爭的爆發(fā)；有的社會能為窮苦階層提供良好的教育，根治脊髓灰質炎，也能讓人類在月球上行走。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們異于常類、表現(xiàn)突出呢？

出于對這個問題的好奇，我寫出了這本書。在寫作的 7 年里，我一直在探索怎樣才能讓理智戰(zhàn)勝魯莽，我們的生物屬性、環(huán)境和文化究竟發(fā)揮了什么作用，以及我們的社區(qū)、企業(yè)和社會可能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我調查了廉價酒吧、市議會會議大廳、古老的森林、團聚的家庭，以及世界各地的國家代表團。我參觀了堪薩斯州的農(nóng)場、華爾街的公司、硅谷的虛擬現(xiàn)實實驗室、墨西哥的漁村和日本福島的核輻射區(qū)。

我遇到過那些面臨著與我相似的困境的人：一位試圖阻止致命超級病菌傳播的醫(yī)生、一位在當前虧損中展望未來前景的投資者、一位反對魯莽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社區(qū)領袖、一位正式警告即將發(fā)生恐怖襲擊的警官、一位試圖阻止下一場沙塵暴的農(nóng)民。像我一樣，他們每個人都試圖在為時已晚之時向他人發(fā)出警告。大多數(shù)人都希望做一些更具大局觀的貢獻，為其他人創(chuàng)造更好的未來。他們的失敗和勝利為所有人提供了教訓。

在此過程中，我還從各種學科的專家那里挖掘到各種各樣的研究結果：從考古學家、土地利用法學家、工程學家到經(jīng)濟學家和進化生物學家，從社會運動大師到人工智能策劃者，從鐘表制造商到美國國防部長。我試圖了解當今的前沿思想家們的想法和信念，試圖通過科學和歷史來了解如何更好地描繪未來的樣貌。

最終，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對我們的魯莽想法的認識是錯誤的。在我們的認知中，我們作為人類，生于社會，不可避免地要做出選擇。就像柏拉圖洞穴寓言中的囚犯一樣，他們身上的枷鎖讓他們看不清影子的真正來源，而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也限制了我們對未來可能性的預期。現(xiàn)在，我們必須找到一條逃出洞穴的路。

人類，無論是作為個體還是集體，都擁有著大量未被開發(fā)的力量。而我寫這本書的目的，就是向大家傳授這種力量，從而防止我們的未來被一些魯莽的決定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