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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大汗與黃金

哥倫布日志中的條目不斷增加,他信心十足、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在海上的經歷。從表面上看,這本日志旨在記錄航行過程中那些令人驚異和感到新奇的事情。每一件事物都是一個新發現,每一段經歷和每一種感受都是首次被按照歐洲人的情感和敏感(更為具體地說,是哥倫布渴望效仿的卡斯蒂利亞式的帝王情感)加以表達。他試圖將傲慢與智慧融為一體,在觀察"新世界"時仿佛將其舉到面前,同時保持一定距離。哥倫布這個來自熱那亞的僑民既是一名商船水手,也是一位自學成才的航海家,對他來說,貴族般的語調是一種精心雕鑿的模仿。值得注意的是,他忽略、淡化或誤解的地方,與他記錄的驚人發現一樣多。

隨著航行繼續推進,這本日志不動聲色地變成了一篇發現新大陸的宣言,也變成了一面鏡子,從中可以照見他的自我及他的遠見卓識、勃勃野心和建功立業的壯志。在哥倫布的心中,他的經歷和觀察力足以令人信服,然而在探險過程中,面對瞬息萬變的現實,這種態度卻影響了他的應變能力,讓他被自己僵化的期望所束縛。

有人如果想要研究這本杰出的日志,必須依靠哥倫布首次航行日志的抄本,它的原件早已散佚,從而使事情變得更為復雜。目前,日志的來源主要有兩個,其一是哥倫布的私生子、海員出身的歷史學家費迪南德,其二是編年史家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Bartolomé de Las Casas)修士。

費迪南德自然想恢復父親受到玷污的名譽,而拉斯·卡薩斯則希望在地獄深處為這位探險家留下一席之地。但拉斯·卡薩斯對哥倫布的態度較為微妙,并非全然的批評指責。他既意識到了探險活動的復雜性,也是這項事業的見證者和參與者,而且能夠從更宏大的歷史背景中看待上述事件,在立足現實的同時保持客觀。他沒有哥倫布日志的手稿,而是采用了一個有缺陷的版本,因此偶爾會從學術角度對該版本發發牢騷。在拉斯·卡薩斯采用的版本中,除了常見的抄寫錯誤,這位不知名的謄寫員還往往會混淆"英里"和"里格",甚至混淆"東方"和"西方"這些錯誤讓拉斯·卡薩斯很難精確追溯哥倫布航行的路線。

作為印第安人尊嚴與人權的捍衛者,拉斯·卡薩斯收錄了許多哥倫布稱贊土人的段落。拉斯·卡薩斯有時會直接引用手中的抄本,哥倫布以第一人稱發言;有時會進行詳細摘錄,哥倫布在其中以第三人稱描述自己的活動,給人的印象是這位海洋艦隊司令會像愷撒(Caesar)那樣稱呼自己。拉斯·卡薩斯十分嚴謹,為了區別這兩種情況,他會為直接引語加上引號。

在提到潮汐、港灣、淺灘和航行策略時,哥倫布的奏報含糊不清,間或帶有欺騙性,使問題變得更加復雜。由于這些描述中缺乏精確實用的航海信息,幾個世紀以來,編年史家和潛在的探險家們為此惱火不已,而這正中哥倫布的下懷。作為一名領航員兼水手,他不愿透露自己的航海理論和實踐,因為這與他那熱那亞人根深蒂固的本性相悖。透露信息比隱瞞事實更危險,假如他不夠謹慎,到頭來就可能被困在塞維利亞或里斯本,眼睜睜地看著其他人利用他的發現,開展同樣的活動。因此,盡管哥倫布希望這本日志能夠流傳千古,但在提到海灘、港口、潮汐和淺灘時,他只做了籠統的描述,以免去諸多后患。

他時而迷惑不解,時而過度自信,但始終需要解答探險活動最根本的問題,即他所在的位置。他描寫的主題應當是發現"印度",但他最關心的仍是自己,仍是他經歷的苦難和他的英雄情結。每當哥倫布置身于重大事件之外,冷靜地復述自己的經歷時,其中一個重要的主題就是呈現上帝的意旨。當他為主服務時,沒有任何事情是偶然發生的,一切都取決于他的虔誠程度。在侍奉上帝的過程中,他自視為一位不斷探索的神父。

然而,當哥倫布的信念超越現實,或者當他的虛榮心和焦慮感戰勝了自我時,他就會屈從于自己的陰暗本能。他似乎對他人的福祉漠不關心,但隨時準備為某個無比崇高又難以企及的目標犧牲所有,無論這個目標是發現大汗的帝國還是解放耶路撒冷,這一點不能不令人擔憂。在這些戲劇性事件中,他把自己看作一個飽受折磨的英雄。他的幻想越嚴重,他就越殘酷無情。他的日志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他既充滿激情又反復不定的內心,記錄了他被恐懼感和壓抑感折磨的部分經歷,而這種折磨又往往會因為他對上帝的信仰而有所減輕。他不僅是新世界的發現者,而且是這幾次航行的鼓吹者,同時不斷在日志中凸顯自己的內心斗爭。哥倫布的探索之所以如此令人難忘,這種自吹自擂的傾向可以算是部分原因,而這也正是他的用意所在。

哥倫布為日志搜集的資料越來越多,成了這次航行的重要記錄。日志既是這位海洋艦隊司令的心靈之舵,也是他面對現實和心理打擊時的精神支柱,然而它并不能給他帶來多少安慰。艦隊司令的發現并不總能令人信服,相反,他的話聽起來更像是胡言亂語。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正在進行一場持久戰,每一次勝利似乎都伴隨著一次失誤、某些難以預見的后果,甚至潛在的犯罪行為。隨著他的權力和聲望(在他心中)與日俱增,在面對印第安人和平松兄弟等對手時,他的弱點也變得更加明顯。

人們隱約感覺到,這次航行得失難料,他押下的賭注要比他最初的設想更大、更模糊。他沒有找到類似馬可·波羅之行的航線,也沒有找到通向富貴功名的道路,而是誤打誤撞,來到了一個后來被他稱為"另一個世界"的地方。在那里,沒有地圖可以指引他航行。

實際上,他不僅迷失了方向,而且來到了錯誤的地方,但他不能對自己及參與這次航行的人承認。最好的辦法是堅稱他尚未找到目的地,但僅憑信念并不能讓他獲得多少寬慰。他發現的東西越多,他就變得愈加狂躁,因為他探尋的帝國正逐漸顯現,而且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龐大和多變。

哥倫布開始逐島探索,不禁驚嘆于這些島上"小鳥啁啾","綠草如茵,如同四月之安達盧西亞"。在尋找黃金時,他從一位酋長處得知有一座"大島",于是這位探險家條件反射般地認為那"一定是西潘戈"。在探訪該島時,他"決心前往大陸和行在市(Quinsay)",前者指中國,后者是馬可·波羅對南宋都城杭州的稱呼,那是中世紀時全世界最富庶、規模最大的城市。哥倫布想象,自己將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將"陛下之詔書面呈大汗,再將大汗之復詔轉呈二位陛下"。

雖然哥倫布當時身在巴哈馬群島之間,但他仍然堅信自己已經來到了亞洲附近。事實上,行在市位于他所在的加勒比海地區以西8 000英里之外,但這個距離與他對地球大小和各大洲位置的一貫設想相矛盾。這倒不是說當時歐洲的其他航海家或宇宙學家對上述問題有更準確的認識。至于哥倫布在研究時使用的是什么樣的地球儀,我們至今尚不清楚,但是當時最有影響力的專業人士之一——馬丁·貝海姆(Martin Behaim),一位效命于葡萄牙的德國制圖師,確實在一份報告中表示西潘戈近在咫尺。哥倫布也不會承認這些地球儀及其所有假設是錯誤的。

當哥倫布不再沉迷于他對中國的錯覺時,就回到了他的另一個幻想之中,那就是黃金。

他花了一個通宵和次日(10月22日)一整天,"等著看當地的國王或其他居民是否會帶來黃金或其他貴重物品"。的確有許多島民前來觀看。有些人赤身裸體,有些人把身體涂成紅色、黑色或白色。他們拿來棉花或其他當地出產的物品,以換取一些簡單的歐洲杯盤。唯一能夠看得見的黃金是一些印第安人鼻子上掛著的珍寶。他們愿意用這些東西交換鷹鈴,但是在檢查所得之物后,哥倫布抱怨稱:"這些東西太小了,根本不值錢。"

哥倫布的思緒又從尋找黃金回到了尋找亞洲。他認為自己和西潘戈之間僅有一日的航程,而不是遙不可及的8 000英里。10月23日,他在離開當地、前往古巴尋找黃金時愉快地寫道:"余認為此必為西潘戈無疑。"他提醒自己:"在余看到的地球儀上,此島即位于該地區。"馬丁·貝海姆的報告也是這樣寫的。

午夜時分,哥倫布的船隊起錨,他制定了前往古巴的航線,但是直到黃昏,這趟英勇之旅卻一無所獲,因為"風勢猛烈,余不知距離古巴島尚有多遠"。因此,他放低了前桅主帆之外的所有船帆,但雨越下越大,最后他只得收起了船帆。滂沱大雨接連下了4天,他們始終沒能駛向古巴。

10月28日,星期天,船隊駛入一條暢通無阻的深流,可能是古巴的巴里亞伊河(Bahia Bariay)。他看到"沿河樹木青蔥秀麗,與吾國之樹木不同"。他費盡筆墨描寫當地的動植物,但又極為小心,仿佛大自然的恩賜會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忘記迄今尚未找到的奇珍異寶——黃金、香料及大汗存在的實際證據,他遠渡重洋,正是為了希望覲見大汗。但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與這些奇珍異寶相隔兩個大洋,與大汗相隔兩個世紀。

他寫到了鮮花和啁啾啼鳴的小鳥,還有一只悄無聲息的狗,很可能是當地"因害怕而逃跑的漁夫"馴養的。在他們的小屋里,哥倫布看到的景象十分怪誕:"棕櫚繩編織的漁網、繩索、角形魚鉤、骨頭魚叉和其他漁具,還有許多火爐。"不過,這些阿卡迪亞(2)之鄉的居民在哪里?他的手下屏住呼吸,提高警惕,邁著遲疑的腳步,緩緩穿過這座仿佛永恒存在的村莊。

哥倫布吩咐手下不得翻動任何東西,然后返回船上,繼續向上游航行。他搜腸刮肚,找了許多溢美之詞來形容古巴:"該島系余所見島嶼中之風景最優美者,良港深流俯拾即是。"在遇到印第安人后,他們提到當地有10條大河。哥倫布寫道:"若乘獨木舟沿島繞行,二十日尚且不足。"他不愿接受古巴是一座島嶼。如果他所到之處不是亞洲的大門口,那么他究竟身在何方?這個問題從航行之初就一直困擾著哥倫布。

他告訴自己,當地居民(印第安人)曾經提到"金礦和珍珠",并聲稱自己看到了可能含有珍珠的"貽貝"。基于這種誤解,他推斷"大汗之巨大海船曾先于吾人到達此地"。

他氣勢洶洶地駛向內陸,既感到困惑,又充滿好奇。他一邊欣賞著當地宏偉的住宅,一邊冥思苦想,用自己熟悉的詞匯加以形容。"它們的建造方式類似摩爾人的帳篷,房屋均極大,但散布各處,仿佛營地里星羅棋布的帳篷,街道也毫無章法;房屋內整潔干凈,家具精良……由美麗的棕櫚樹枝編制而成。"屋內掛著很多面具,有男性面具,也有女性面具,用于裝飾墻壁,但他不能確定"它們究竟是為了美觀,還是人們崇拜之對象"。他再次強調稱,"眾人皆秋毫無犯"。

10月30日,星期二,船隊再次啟程,"平塔"號上載有數名印第安人向導,而哥倫布仍然一心希望能夠遇見大汗。11月1日,他從古巴東北沿海的希瓦拉港(Puerto de Gibara)附近登岸,派遣船上的印第安人開展偵察和間諜活動。他們四處搜尋黃金,但還是像從前一樣徒勞無功。這一次,哥倫布看到一名印第安人"鼻下系有一個打制銀飾",這一細節引起了他的好奇。他的手下通過手勢與當地人交流,誤以為部落之間的沖突是島民與大汗之間開展的全面戰爭。"可以肯定,"哥倫布聲稱,"這里就是大陸",而行在市距此不過100里格。他終于可以組織一支偵察隊,前往傳說中的中國首都了。

哥倫布派出"兩名西班牙人:一個是阿亞蒙特(Ayamonte)的羅德里格·德·塞雷斯(Rodrigo de Xerez);另一個是穆爾西亞(Murcia)的猶太人路易斯·德·托雷斯(Luis de Torres),據說此人通曉希伯來語和亞拉姆語,還略懂一些阿拉伯語"。他們由兩名印第安人陪同,后者還"帶有幾串念珠,以購買食物"。他們奉命在島上尋找國王,遞交詔書,交換禮物,弄清他們所在的確切位置,并務必在6天之內返回。

哥倫布后來費盡心機地解釋,路易斯·德·托雷斯近來剛剛皈依基督教,而且很可能并非心甘情愿。據信他原名約瑟夫·本·哈·利維·海夫里(Yosef Ben Ha Levy Haivri),意為"猶太人利維之子約瑟夫"。他即將成為第一個在新世界定居的猶太人。哥倫布之所以讓托雷斯參加航行,既是因為他的政治手腕,也是因為他的語言能力,因為他可以與阿拉伯商人進行交易。如果遇到以色列失落部族的后裔,哥倫布就會讓托雷斯與他們交流。事實上,哥倫布根本沒有做好用當地語言與"印度人"溝通的準備,而是采用了臨時發明的手語。這種做法導致了歧義和混亂,而哥倫布卻認為這恰恰證明了他關于大汗的種種幻想。

11月3日上午,哥倫布登船,在等待偵察隊歸來時,對一個"無礁之深水港"開展了勘查,發現這里的海灘傾斜,非常適合船只上岸檢修。

馬丁·阿隆索·平松自認為是這支探險隊實際上的領導者之一。11月4日,他上岸后發現一樣他們最希望找到的東西——"兩片肉桂",實際上是白樟,即野生肉桂的花朵,散發出甜膩的味道。他非常想要換取這種他們向往已久的商品,若不是因為受到了"艦隊司令懲罰",他或許已經完成了這筆交易。據"平塔"號的水手長稱,附近還有一片肉桂林,但哥倫布在查看過后認為事實并非如此。當地人告訴西班牙探險家們,有個地方的黃金和珍珠"取之不盡"。這類故事他們聽得越多,就越覺得可信。到了后來,甚至有人向哥倫布稟報,當地有一種犬頭人,"皆食人肉,凡捉到一人,即砍下首級,吮其鮮血,割掉生殖器"。諸如此類的怪誕故事聽上去和約翰·曼德維爾爵士(Sir John Mandeville)的游記差不多,他筆下那些異想天開的傳說與馬可·波羅的故事一樣廣為流傳(至少在西歐)。此類事情不可能在這里發生,或者,也可能發生?

11月6日,星期二,羅德里戈·德·塞雷斯和路易斯·德·托雷斯偵察歸來,講述了他們看到的情況。兩人稱,在距此不到12里格的地方,他們發現了一座"村莊",村子里有50頂帳篷和千余名居民。村民們"極為隆重地"接待了來客。兩人還歡喜地稟報稱,村民們"好奇地觸摸彼等,親吻彼等的手腳,驚訝地認為彼等是自天而降的"。兩人就坐后,村民們就蹲伏在他們的腳下。一名隨行的印第安人向眾人解釋說,這兩位來客是基督徒,所以都是"好人"。

接下來,村民們熱忱地表達了敬意。"男人們紛紛退出,婦女們隨即進來,同樣蹲伏在地,親吻兩人的手腳,觸摸兩人的身體,以驗證他們是否像自己一樣有血有肉。村民們還懇切挽留,讓兩人至少待上五天。"兩人一邊用商人精明的語氣作答,一邊拿出了他們希望尋找的香料,包括肉桂和胡椒等,詢問眾人在哪里可以找到這些東西,但是只得到了一些模糊的回復。"在東南方不遠處。"他們沒有發現中國人和阿拉伯人,也沒有找到以色列失落部族的后裔,更不見大汗的蹤跡。不過,他們已經與當地人結下友誼,成為潛在的盟友。500余名男男女女希望陪伴兩人,共同回到他們想象中的"天國",但兩人僅同意讓幾名村民跟自己一起返回。

在歸途中,"兩名基督徒見眾多男女手持火把,從村里穿過,且不時去吸火把冒出的煙霧。"這則簡短的敘述中提到的煙草,對西班牙人來說聞所未聞。他們看著這些印第安人制作卷煙,點燃煙草,然后深深地吸入煙霧。此時,哥倫布最向往的經濟作物仍然是香料,他尚不清楚手下提到的那種散發著芳香的樹葉有何商業價值,及其容易令人上癮的特性。

聽完稟報后,哥倫布并沒有向斐迪南和伊莎貝拉詳細敘述這次探險任務如何以失敗告終,而是對身邊的"印度人"做出了評價。這番評價經過了深思熟慮,而且細致入微,因為他逐漸開始認為,這里的人們顯然心地純良,有可能轉而皈依基督教:

此民族善良誠實、不尚戰爭……且生性溫順,膚色不黑,比加那利島民更為白凈。最尊貴的陛下,依臣看來,虔誠的基督徒如能通曉彼等之語言,不用多久即能使其皆成為基督徒。因此,臣希望吾人之主、二位陛下……使彼等盡皆皈依基督,正如對于拒絕向圣父、圣子和圣靈懺悔者,二位陛下昔日曾將其悉數消滅。

在表達了上述真誠的希望后,哥倫布預言,如果真能如此,當斐迪南和伊莎貝拉"千秋之后",他們必將"受到永恒造物主之隆寵"。他一邊夸夸其談地鼓舞士氣,一邊準備讓船隊登程。一天后,刮起一陣大風,船隊乘風而去。

在隨后的兩個星期中,哥倫布對自身航海技術和地圖的缺陷越來越惱怒。盡管加勒比海的美景令他心醉,但他仍執迷于尋找偉大的東方文明。最終他返回了古巴,穿過一條又一條河流,開始繼續耐心探索,并且想象自己"一定會發現大汗統治的城池"。

他記不清自己到過多少港口,見過多少棵棕櫚樹,看到過多少他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樹木和野生動物。在他看來,這里群山巍巍,世界上再沒有更高的山峰;峻嶺秀麗,"既無浮云遮蔽,也無積雪覆蓋"。這片土地廣袤無垠,他認為這里"位于世界地圖上遠東的盡頭"。他推測稱,島上"物產豐饒,蘊藏著寶石和香料,不僅向南方延伸出很遠,而且向四面八方蔓延"。哥倫布對此感到"異常驚奇"。

無論哥倫布走到哪里,無論是"島嶼還是陸地",他都會豎立起一個十字架來,這可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他在日志中提到,他把樹木精雕細琢,做成十字架,并且聲稱"據說木匠也不可能做得更加美觀勻稱"。安放好十字架后,他和手下就會面對十字架莊嚴祈禱,仿佛他們是一群朝圣者,正在尋找那座難以捉摸的圣城耶路撒冷(Jerusalem)。

哥倫布漸漸發現古巴人口稠密,許多印第安人在此聚居。11月10日,星期六,一艘獨木舟靠近船隊。舟上有6名男子和5名女子,想要登船問候哥倫布。面對熱情的來客,哥倫布"扣留"了他們,希望能夠帶著他們一起返回西班牙。接著,他又扣留了7名婦女和3名兒童。他解釋自己的想法稱:"余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些男子在西班牙如有同鄉女人陪伴,會表現得更好。"

哥倫布表示,他的這一決定是基于自己以往的經驗。他也曾"扣留"過非洲西海岸的居民,并將他們帶往葡萄牙。"臣此前碰巧多次將幾內亞男子帶往葡萄牙,學習葡萄牙語,以期彼等回歸故土后,依舊能為吾等所用,其原因在于余待彼等不薄,且有禮物相贈。"但哥倫布最終未能如愿。他斷定,問題在于如果沒有女人,男人們就不愿合作。這一次,結果定會有所不同。他剛剛俘獲的土人"如有婦女陪同,無論吩咐彼等去做何事,均會樂意相從;此外,這些婦女還能教會吾等當地語言",因為在他看來"印度列島均使用同一種語言"。

為此,他記下了一段小插曲,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而這件事情在他的記憶中十分鮮明。"是夜,一男子乘獨木舟來到船上……他是船上兩名婦女之夫,亦是二男一女三名兒童之父。該男子力求臣允其與妻兒同行。"哥倫布同意讓此人加入探險隊。"其他人見此亦深感寬慰",艦隊司令寫道。但他又不無失望地稟告稱,這名新隊友"已四十五歲有余",年紀太大,不適合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

11月11日,哥倫布在日志中寫道,古巴居民似乎"不信仰任何宗教",但他們至少不"崇拜偶像"。他認為他們"非常馴順,不知邪惡、謀殺與盜竊為何物;彼等沒有武器,又十分膽怯,即使只是遭到吾等一人愚弄,上百人也會望風而逃"。他提議道:"祈請二位陛下早做決斷,使彼等皈依基督,因為臣相信一旦開始,大批民眾會在短時間內改信吾等之神圣宗教,二位陛下也將獲得大片領土及財產,使其上所有居民成為西班牙臣民。"原因何在?"毫無疑問,當地黃金儲量頗豐。"他指出,印第安人忙于開采金礦,"把黃金戴在脖子、耳朵、手臂和雙腿上,而且手鐲非常之大"。上帝與黃金——要在大洋彼岸建立起一個帝國,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理由嗎?

當天傍晚,日落前不久,哥倫布揚帆向東南方的一個海角進發,這個海角后來被他命名為古巴角(Cape of Cuba)。

事實證明,自哥倫布出海迄今,11月21日這個星期三是最危險的一天,而這不只是因為他在航行過程中做出了一連串誤判。他在日志中語焉不詳地草草記錄了當時的情況。按照日志上的說法,他似乎想用四分儀來確定自己的位置。四分儀的讀數顯示他處在北緯42度,但在他看來,他"不可能距離赤道如此之遠"。他的看法是正確的。北緯42度線穿過紐約和賓夕法尼亞州之間的邊界,而他實際上處于北緯21度。他至少意識到有些地方出現了嚴重錯誤。"很明顯,如無特殊原因,在北緯42度,地球上沒有任何地方會如此炎熱。"他憤怒地抱怨稱,一定是四分儀出現了故障,需要修理。

如果哥倫布僅憑天象導航,那么他本可能偏離航線,但他擁有另一種與眾不同的天賦,即對海洋、風和天氣的與生俱來的感覺。與當時的其他航海家一樣,哥倫布沒有以"真北"(地理意義上的北極)或"北磁極"(此處的地球磁場全都指向下方)作為參考。反之,他根據風向來確定自己的航向,而風向一共有8種,每一種都有一個傳統的意大利名。

特拉蒙塔納(Tramontana)代表正北,格雷科(Greco)代表東北,萊萬特(Levante)代表正東,西羅科(Sirocco)代表東南,奧斯特羅(Ostro)或奧斯特(Auster)代表正南,利比西奧(Libeccio)或阿弗里科(Africo)代表西南,波南特(Ponente)代表正西,馬埃斯特羅(Maestro)代表西北。

由于上述名稱僅適用于他所熟悉的地中海一帶,后來哥倫布和其他航海家將這一體系簡化為8個基本方位——N(正北)、NE(東北)、E(正東)、SE(東南)、S(正南)、SW(西南)、W(正西)和NW(西北)。為了進一步完善該體系,他又增加了8個中間點或稱"半風"(half wind)。這八個中間點分別是NNE(東北偏北)、ENE(東北偏東)、ESE(東南偏東)、SSE(東南偏南)、SSW(西南偏南)、WSW(西南偏西)、WNW(西北偏西)和NNW(西北偏北)。接著,他還繼續進行了細分,每個點相當于度,或一個羅經點(compass point)。

哥倫布有一個非凡的天賦,即航跡推算,但他對此秘而不宣。所謂航跡推算,就是依靠直覺航行,利用繩子、浮標或地標等簡單的工具推測時間和距離,是一種極其古老的航海方式。哥倫布直覺很準,而且精通此道。他手中的地圖、圖表及他孜孜不倦地通過正規教育所學到的知識的確令人贊嘆,但又很容易讓人誤入歧途,因此對他來說毫無用處。他依靠自己對潮汐與風的直覺和經驗航行。在他看來,海洋的顏色和云層的結構要比當時杰出的宇宙學家的數學計算更為重要。這些宇宙學家從未當過水手,而哥倫布當過。事實證明,他的航跡推算十分準確,因此他首次從西班牙前往新大陸的航程中沒有發生意外,而且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也沒有任何人員喪生。從此以后,他每次出海都會依據經驗而不是理論來修正自己的航線。

11月22日,當哥倫布在"數學迷宮"中跌跌撞撞地前行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將他驚醒。"是日,馬丁·阿隆索·平松"——他在此次航行中的頭號對手——"未經艦隊司令許可或吩咐,即隨'平塔'號帆船離開。"當時天氣很好,哥倫布不明白平松何出此舉。也許是因為后者找到了黃金的下落,并且希望保守秘密。哥倫布語氣不善地補充道,他已經在針對這位不服管束的船長搜集證據,并且指出,"他還親口告訴余自己做過許多其他事情"。

馬丁·阿隆索·平松未經批準便擅自離隊,著實令人不安,因為這次航行得益于兩位船長之間的專業協作。馬德里海軍博物館中有一張"平塔"號船長的肖像畫。從外表上看,他是一個勤奮好學的小伙子,看起來更像一位學者或侍從武官,而不像一名老練的水手或叛亂者。肖像畫中的他目光憂郁,遙望遠方,仿佛陷入了沉思。1441年,他出生在西班牙南部港口帕洛斯,如今雖然經驗豐富,但已經年逾50,即使是作為船長也有些超齡了。

就在9月25日,哥倫布曾在航海日志中提到一份海圖,稱他似乎記得"圖上標明該海域有某某島嶼"。馬丁·阿隆索表示,這些島嶼就在附近,哥倫布也有同感。他們的船隊之所以無法找到這些島嶼,原因可能是"海浪把船推向東北方"。為判斷情況是否真的如此,哥倫布請平松將海圖歸還自己,以便他與舵手和水手們做進一步研究。

日落時分,"馬丁·阿隆索登上其船之艉樓,極為興奮地向艦隊司令喊話,稱自己望見了陸地,為此向司令請賞。"他看到的是什么地方?哥倫布故意隱去該島嶼的名稱和位置,好讓對手們無法加以利用。

在打賞之前,哥倫布"跪下向上帝謝恩,而馬丁·阿隆索及其部下遂高聲頌唱《光榮屬于至尊之上帝》(Gloria in excelsis Deo)"。沒過多久,"尼尼亞"號上的繩索嘎吱作響,因為水手們紛紛攀援而上,想要看清前方的陸地。據哥倫布判斷,他們距離陸地僅有25里格,但他錯了。船隊行駛了整整兩天,直到一個星期后仍在尋找陸地。哥倫布在日志中坦承,他對這段距離作了修改,好讓船員們相信他們正緩緩接近目標。不過,這也可能是他編造的借口,以掩飾自己的計算有誤。

哥倫布并沒有記錄馬丁·阿隆索·平松是否反對上述策略,或者是否對船隊選擇的航向感到懷疑。這一挑戰不僅為即將失去存在理由的航行平添了幾分戲劇色彩,而且為哥倫布提供了展示魄力的機會。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對危機的應對之中,仿佛為了表現上帝的旨意。迄今為止,他一直在不厭其煩地證明其他人做錯了,這并不是因為他掌握著更好的理論或答案,而是因為他更加堅韌不拔。哥倫布相信他能讓叛變的船長安分守己,但首先他必須抓住此人。

事實上,他面臨的挑戰來自平松三兄弟。

首先是文森特·亞涅斯·平松,他是"尼尼亞"號和"平塔"號的共有人。這兩艘快帆船將西方的索具與東方的帆索(或稱斜掛大三角帆)相結合,操作起來更為靈活。哥倫布的旗艦"圣瑪麗亞"號被稱為"nao",即中型帆船。它外觀渾圓穩健,形體寬闊,很可能是巴斯克造船廠(Basque shipwrights)按照古老的方法建造的。胡安·德·拉·科薩(Juan de la Cosa)也曾擔任過這艘船的船長,如今是其擁有者。排在第二位的挑戰來自弗朗西斯科·馬丁·平松(Francisco Martin Pinzon),也就是"尼尼亞"號的船長。

哥倫布的船隊從帕洛斯出發后,當地及附近的韋爾瓦(Huelva)和莫格爾(Moguer)的水手們便滿腹狐疑。想要打消他們的懷疑,平松兄弟的支持至關重要,但是現在哥倫布卻陷入他們三兄弟的包圍中。在那些務實的海員們看來,哥倫布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夢想家和外國人。據他們所知,此前還沒有人成功穿越這片汪洋(它有時被稱為Mar Tenebroso,即"黑暗之海",幾乎相當于死亡的代名詞)前往中國和日本那樣的神奇國度。除了在夢想家和學者們的腦海里,這些國家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而現在哥倫布卻要他們不顧生死,加入這場毫無希望的探索。

哥倫布遭到了眾人的頑強抵抗,直到馬丁·阿隆索·平松出言相勸。"朋友們,跟我們一起出海吧。你們在這里過著凄慘的生活。如果你們能夠跟我們一起出航,我敢肯定,我們會找到覆蓋著金頂的房屋,而你們所有人都會幸福地衣錦還鄉。"平松的勸說、他的名聲和榜樣作用讓水手們站到了哥倫布這邊。一名水手表示:"正是因為他保證能讓我們發家致富,而大家又普遍信任他,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愿意跟他一道出航。"。

實際上,他為哥倫布所做的還不止這些。據其子阿里亞斯·佩雷斯·平松(Arias Perez Pinzon)所言,他的父親碰巧有個朋友是一位宇宙學家和天文圖繪制者,在梵蒂岡圖書館工作。此人把一張海圖的副本交給了馬丁·阿隆索·平松,而海圖顯示人們可以向西穿過大西洋,前往日本。(當時人們還不知道"新世界"與太平洋,所以此類猜測甚囂塵上。)

阿里亞斯稱,父親決定集結隊伍親自出航,但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均遭到拒絕。而哥倫布當時為了尋找避難所,尋求精神支持和學術建議,正在帕洛斯德拉夫龍特拉鎮(Palos de la Frontera)的圣馬麗亞修道院(Monasterio de Santa Maria)隱居。在那里,他遇見了馬丁·阿隆索·平松,后者將海圖拿給他看。當時,哥倫布正準備放棄西班牙,前往法國求助,但是在獲得了這一重要文件后,他最終贏得了西班牙兩位君主的支持。

因此,馬丁·阿隆索·平松于11月22日無緣無故地突然失蹤,不僅僅是一種桀驁不馴的行為。因為平松是這支船隊的共有人,所以哥倫布既不能像對待普通水手那樣對待他,也不能因為不忠而對他施以懲罰。他所能做的至多就是智勝平松,并且最終證明后者錯了,但他仍有理由抱有希望。平松的兩個兄弟有可能會起而效仿,但他們現在仍忠于哥倫布,而不是自己的兄弟。哥倫布猜不出他們的行為對馬丁·阿隆索·平松的狀態會有何影響,但他們的忠誠鞏固了哥倫布的地位。事實上,他恰恰希望他們能夠如此。

對馬丁·阿隆索·平松而言,他認為自己和哥倫布一樣,是這次航行的負責人,只不過與斐迪南和伊莎貝拉就航行條款展開談判的是哥倫布,而不是他。條款中就他的權利和義務列出了一系列詳細而明確的條約及協議。由于平松缺乏資歷,他似乎不得不與這個名叫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的熱那亞神秘主義者結成伙伴。如果哥倫布沒有讓同伴在遭遇風暴、海怪、暗礁或饑餓時全部喪生,那他一定會把功勞全部攬在自己頭上。

迄今為止,哥倫布已經成功地完成了探險史上前所未有的壯舉,在橫渡大西洋時手下沒有一人喪生。相形之下,馬丁·阿隆索·平松則變得越來越喜怒無常。

11月22日,為了尋找印第安人所說的黃金,哥倫布駛向一座叫瓦內克(Vaneque)的島嶼。他在途中寫道:"是夜,馬丁·阿隆索沿航線繼續向東行駛。"當天晚上,哥倫布一直向瓦內克駛去。令他驚異的是,平松似乎改變航向"吾等他駛來,由于夜間風輕氣朗,只要他愿意,便能輕易返回"。這位艦隊司令望眼欲穿,但最終意識到自己錯了。平松也許的確曾經調轉航向,但是后來改變了主意。他的動機和計劃像謎一般,始終困擾著哥倫布。

與此同時,由于印第安人傳言有座島嶼上的"人們前額長著一只獨眼",還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族,哥倫布將這座島嶼命名為波希奧(Bohio),并且制定了航線。當印第安人得知哥倫布準備前往波希奧島時,"皆噤若寒蟬"。哥倫布并沒有完全不理會有關食人族的傳聞,并且表示自己相信"其中確有非同尋常之處",因此決定稍后再前往波希奧島。

11月25日,星期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哥倫布在古巴東北岸的大莫亞島(Cayo Moa Grande)登陸。雖然在主日當天開始探險有別于往常,但他憑直覺感到"那里一定會有一條大河"。他的預感也似乎得到了應驗,因為他"走近河邊,見河中有石頭熠熠生輝,其內部紋理頗似黃金"。實際上,這只不過是黃鐵礦,又被稱作"愚人金",但哥倫布相信自己發現了真金。于是,"命人收集若干石頭以獻給二位陛下"。

在調查過程中,他很快找到了另一種東西。這種東西雖然沒有黃金珍貴,但更具實用價值,那就是用來修理和加固船只的木材。"在那里,船上有幾名水手叫了起來,稱他們看到了松樹。艦隊司令舉目向山脊望去,果然見有許多巨樹筆直參天,粗細不等,形如紡錘。他知道,此樹可為西班牙的上等艦船制造不計其數的甲板和桅桿。他還看到橡樹和野草莓樹"——或者更確切地說,看到了類似兩者的樹木——"此外,他還看到一條大河,以及制作鋸木機的材料。在海灘上,他看見許多鐵黑色石頭,有人說它們來自銀礦,被河水沖刷至此。他在此處為'尼尼亞'號快船的后帆砍下一根原木,以制作斜桁和桅桿。"

臨近的海角十分開闊,"上百艘船只不用任何纜繩或錨具便可以停泊"。他設想在當地建立一座大型造船廠,砍伐結實的松木造船,"欲造多少皆綽綽有余",并且可以用現成的瀝青密封。一想到有可能在這片新發現的土地上建立一座永久的基地,哥倫布便喜不自勝、夸夸其談,仿佛隨著他每一次登陸,殖民的條件都會有所改善,空氣變得更加清新,風景變得更加宜人,再沒有比這里(即古巴)更好的地方了。他聲稱,凡目睹此景者無不"充滿驚奇"。當然,中國也已遙遙在望。

哥倫布繼續對他新近發現的地方大加褒揚,聲稱他看到了"九個大型良港,所有水手均對其贊不絕口。還有五條大河……崇山俊美……深谷秀麗……巨樹葳蕤,賞心悅目"。在這座人間天堂里,只有一件事讓當地人飽受困擾,那就是人們對食人族的"極度恐懼"。有傳言稱食人族會發動突襲,俘虜當地膽小的居民。哥倫布曾將幾名印第安人帶到船上,作為乘客兼俘虜。當他們得知哥倫布竟然準備前往該地時,全都大驚失色,"唯恐自己被吃掉,而他也無法消除彼等的恐懼"。土人們紛紛表示,食人者只有一只眼睛,長著一副"狗臉"。"艦隊司令認為此說不過訛言謊語,認為那些俘虜彼等的人準是大汗之臣民。"

11月27日,哥倫布在古巴最東端的巴拉科亞(Baracoa)對此行做了最全面的概括。他一直在修正自己對所發現島嶼的看法,但始終保持著積極的態度,這既是因為他相信該地區具有一定戰略價值,即便這里不是中國;也是因為這樣做可以轉移各國的注意力,使國王和女王不會因為他未能履行自己的承諾而陷入窘境。

在談到古巴及其臨近島嶼時,他寫道:"縱使洋洋千言、妙筆生花也難盡述,因為這里仿佛被施了魔法。"難道就沒有人質疑過他的觀察是否屬實嗎?"可以肯定,君主陛下,如斯之土地,應能創造無數財富,但臣未在任何港口久留。"

至于他為什么冒著巨大的危險,付出極大的代價橫渡大西洋,卻對自己真正要尋找的東西避而不談,他雖然做出了解釋,但這一解釋并不令人信服。"臣欲盡可能了解更多國家,以便向二位陛下奏報,"接著他順便提道,"臣不諳當地語言,當地土人與臣互不理解,隨船之印度人亦然。"

這一觀察結果與他此前在日志中記錄的與印第安人的多次交流不符,因為他曾經描述印第安人如何跟他講起黃金、樹木及港口。即使考慮到雙方產生過重大誤解,其中一些不可避免,另一些則是有意為之,然而從船隊于10月12日首次登陸以來,哥倫布及其手下無疑一直在與其印第安東道主就貿易、宗教和當地地形進行過多次對話。雙方都證實了對方神秘的宗教預言和幻想。印地安人認為哥倫布的艦隊證實了當地一個長期以來廣為流傳的觀念,即像哥倫布等人這樣的神圣或天啟之人會造訪他們的島嶼,而哥倫布則相信他所遇到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盡管泰諾人與他之前的想象并不相同。雙方既相互認可,又相互誤解。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這件事背后潛藏的可能性對雙方來說也各不相同。對印第安人來說,這意味著上帝顯圣,他們將會升入天堂,而非墮入地獄。對哥倫布來說,這意味著他有可能對當地人進行剝削和奴役,并且獲得取之不盡的個人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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