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星域，大裂隙邊緣，戈蘭達瑞斯==

隨著最后一管脊髓液被抽出，埃林終于從簡易穿刺臺上被放了下來。

大個子……不，是名叫“帕同”的人，他將埃林新鮮被抽取的幾管脊髓液交給了一直在旁邊待命的一架伺服顱骨。剛才的操作沒有使用任何麻醉藥物，埃林現在只覺得自己的腰都快斷開散架。這架伺服顱骨后腦勺刻著的怪異八芒星圖案讓他覺得有點反胃，還有點眼花。似乎有什么扭曲褻瀆的圖案在他眼角的余光閃爍了幾下，旋即消逝。

“現階段我們還沒有接到命令。爬吧。”帕同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冷汗直冒的埃林，發言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絡腮胡趕忙將埃林拖到一邊。

“你小子能活過第一波可真是走運。”在帕同與顱骨走進通往地下的電梯后，絡腮胡一改之前的兇狠態度，甚至扶著埃林的腰讓他躺好到一個舊床墊上。“那位大人在的時候我不敢表現得太仁慈，你可以理解的吧？”

埃林從喉嚨里擠出一陣嘟噥聲。“我懂。”

他急需找到同伴，這里的其他人讓他不太敢去信任，但目前的情況讓他沒有別的選擇。至少這個絡腮胡還愿意向他展示善意，埃林想。

“你是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說，這個什么，引火人？”埃林決定碰碰運氣。

聽到這個問題，絡腮胡撓了撓他的頭發，眼睛朝著房間的幾個角落骨碌碌轉了幾圈，似乎是在確定周圍有沒有什么耳目。

“我是之前這里老大的手下，大伙都叫我浣叔，因為我負責把可再利用的垃圾們都洗干凈……”他意識到自己講得有點太偏題了，緊張地搓了搓手，趕緊將話題圓回來。“我的老大在前幾天招了個新工，就是那位……”說到這里，浣叔朝著電梯井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埃林立刻心領神會。

“后來，后來老大在那一波直接瘋了，然然后他就把老大一下子打死，其他瘋了的也被一下打死，然后還讓我這一個活著的按他說說的辦，我怕極了，不敢……”浣叔說的話越來越結巴，手抖得像香料工人的篩糠一樣。埃林不得不掙扎著半拉起身，握住這個可憐人的手腕。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經歷過，我們都經歷過，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埃林拿出自己安撫顧客時的語氣，盡自己所能撫平浣叔的情緒。“所以他脅迫了你，讓你為他干事。”

浣叔猛點頭，手上抹著眼淚，口中說不出一句話。空曠的鐵皮棚子安靜了下來，一時間只有地下電梯井傳來的嗡鳴。過了好一陣，浣叔才重新拾起了情緒，他將手在沾著油污的夾克上抹了一把，再次開口。

“我也不知道這個‘引火人’是要做什么。”浣叔看向埃林的眼神很是凄涼。“說實話，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從不解釋，他只下命令。我不能不干，我不想死。”

埃林嘆了口氣，拉著浣叔的手腕，讓他坐在這個舊床墊邊上休息一下。過了幾分鐘，又或許只有幾十秒，浣叔再次開口。

“他還收了一些其他的活人。其中特別有本事的，就會在地下和他工作。”

埃林看見浣叔的目光突然變得有神。

“我太沒用了，只能在地面打雜，下不去；但你或許可以！我們可以在下面找到更厲害的人，然后，然后我們就逃！”

==朦朧星域，戈蘭達瑞斯三號衛星南極點，前觀測站==

距離大裂隙展開還有132小時。

“我們已經與戈蘭達瑞斯現存的全部特工建立了聯系，他們上傳的記錄我已經分類歸檔完畢。你可以進行查閱了，維狄歐索。”私頻通訊中傳來了沙曼塔的電子音，與她尚有聲帶時的低啞音色很像。維狄歐索還能聽到口器動起來的細碎金屬碰撞聲。這是她以前還能發聲時的習慣，即使現在失去了揚聲器，過去的痕跡仍然刻入她身。

“嗯。”這個答復簡短，甚至可以說敷衍。但現在的維狄歐索暫時沒有心情去迎合他人，即使對方是沙曼塔。從通訊中可以聽到她的一條觸肢絞緊，血肉金屬的表面發出尖銳的摩擦噪音。

“由于我們這次抵達現實的時間誤差，上一次潛入的凡人仆役已經死亡了一部分，帝國在此期間獲取了有關我們的部分信息。”

“他們知道了多少？”

這個熟悉的聲音讓沙曼塔四散放松的肢體瞬間繃緊。玻伊托斯也在。他什么時候來的？沙曼塔開始為自己過去四十多小時的散漫狀態暗暗后悔。基座號的門扉記錄顯示，在三小時又二十八分鐘前，指揮室大門開關一次，隨后是一連串的艙門開關，最后是炮艇離港。

維狄歐索將私頻轉換為三人公頻，玻伊托斯都看在眼里，這次他沒作聲。

“截至目前，帝國已經知道我們是投身毀滅之力的混沌星際戰士戰幫，玻伊托斯大人。您需要的詳細資料已發送，請注意查閱。”

“他們是否已經知道我們這次的來襲？”還是玻伊托斯在提問，通訊中能聽見他收緊拳頭時陶鋼手甲的嘎吱作響。

“不可能。”通訊中的沙曼塔與房間內的維狄歐索異口同聲，在玻伊托斯聽來像是一節滑稽又怪異的和唱。若是愛爾維先也在，他怕是要當場開始加入合奏即興表演了；好在基座號的監禁室足夠束縛住一個以用藥過量為愛好的帝皇之子。

“你們確定帝國不知道？”玻伊托斯的提問很緩慢，他盯著維狄歐索的紫色眼睛，似乎是要將語言化為彈藥剎入對方的兩顆心臟。維狄歐索的神情沒有任何猶疑或者動搖。

“我確定。帝國不可能知道。”回答斬釘截鐵。

通訊中的沙曼塔靜默無聲，只有她金屬心臟泵動“血液”的模糊噪音在沙啞作響。

“空口無憑可沒法說服我，維狄歐索。”玻伊托斯朝維狄歐索走近了一步，動力甲跺在混凝土地面上，留下了泛白的凹坑。維狄歐索被籠罩在這位戰幫領主的陰影之下。

“……也罷了，就算帝國知道了也無所謂。”玻伊托斯的陰影隨著他的動作撤了下去，他的嘴角爬上了一道殘酷的微笑。“我們為了這個世界所做好的準備，可比那群帝國官僚多得多。”

玻伊托斯離開了，走之前還一巴掌拍在了維狄歐索的肩甲上，刮下了它的一點漆。“不要再讓我發現你們沒在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我可不養廢物。”

這句話說完后，沙曼塔看到了玻伊托斯退出了三人所在的通訊頻段。她緊繃的身軀終于放松下來，口器也從緊張的收攏狀態變為自然散開。

“為什么不告知我玻伊托斯來了？”沙曼塔的聲音從維狄歐索頭盔內側的揚聲器傳出。“我以為只需要向你匯報。”

“你擁有調取全部記錄的權限，結果在這一點上你居然知道的得比我還晚？”維狄歐索戴回頭盔反唇相譏。他少有的帶情緒話語讓沙曼塔畏縮了一下，觸肢尖端不安打地的聲音清晰可聞。“這四十九小時你干什么去了？約會嗎？”

頻道中傳來了沙曼塔像是嗚咽的機械噪音，維狄歐索不吃這一套。

“這次是你自作自受，沙曼塔。玻伊托斯他向來神出鬼沒，想到什么都會去做。我們都給他兜底多少次了——”

“根據記錄，這是第79次——”

“去掉這次。這次是我幫你兜底。”維狄歐索戳破了她。

與之前類似的噪音又傳了出來，并且大有加劇之趨勢。沙曼塔總是這樣，對一些通過了她某種評判標準的人表現得像個成年嬰幼兒。維狄歐索不想聽她開始發瘋然后拱火自己動力甲的機魂，他得想個辦法轉移話題。

“你之前還有其他事要和我說，對嗎？”

沙曼塔真的停止了制造噪音。她獨特的低啞聲線再次傳來。“你在轉移話題，維狄歐索。”她的聲音幽幽的。

“那么就當是為了我，它起作用了嗎？”

“……你贏了。”通訊中傳來她的嘆息。

“你要和我說的是哪件事？”維狄歐索發問。

沙曼塔恢復了正襟危坐的姿態，但并不是因為緊張。“你生物學母親的遺物，它現在情況如何？”

維狄歐索低頭看了看胸章下的藍斑黑羽毛，它跟隨維狄歐索歷戰了好幾個百年，依然完好無損，如今它的光澤鮮艷動人。“它沒什么變化。一直均勻反光。”維狄歐索如實回答。

“頻率如何？”沙曼塔已經有了預感，她報出一串數據，維狄歐索一時間陷入沉寂。

“你怎么知道的？”維狄歐索的聲音被懷疑所浸染。“你對它動了手腳？”

“我沒有。這不是從它身上獲得的數據，維狄歐索。這是我們每一次亞空間航行期間，我從蓋勒力場獲得的數據。我不知道你的生母從哪兒搞來了它，但它毫無疑問來自一頭虛空生物。”

維狄歐索還在沉默，似乎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或者用更加確切的話來說——無生者。”沙曼塔如是說，她的聲音像是在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