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個子馬腳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叩頭，一邊哭求道：“您老發發慈悲，饒了小人這一遭吧！小人實在沒有想到，多喂一塊酥油會惹出這么大的麻煩！”

義興茶莊馬幫的普通馬腳子月錢一兩五錢，在蜀中算是不錯了，雖然馬腳子這個行當比較辛苦，也很危險，但是一年只需要行腳七個月。

剩下的時間，從十月一直到來年三月，都是大雪封山道路不通的季節，茶莊會安排他們做些非常輕省的工作，甚至很多時候都無需做事，月錢卻照發，年底的時候，東家還會根據每個人的工作表現，發一筆數目可觀的年賞。

對于普通人來說，絕對是一份薪酬優厚的工作。

況且，因為過錯被東家開革，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絕對是職業生涯的終結，在同行業中，一般不會再有別的東家聘用了。即便換個行當，也多半會因為這個污點而得不到新東家的重用。

這個時代的人們非常注重名聲，如果名聲受污，就會被親友所輕視，就會得不到他人的信任，即便有才華有能耐，在事業上也很難展布得開。

所以，矮個子馬腳子一聽說開革，就嚇得磕頭如搗蒜。

大馬鍋頭洪啟順卻是不依。矮個子馬腳子只得不停叩頭，苦苦哀求。

這時，正巧劉家和牽著馬喘著粗氣從后面走來，矮個子馬腳子膝行過去，抱著他的腳哭求。

大馬鍋頭洪啟順勃然大怒：“你這狗東西，如何敢攪擾少東家？”說著他便命人將矮個子馬腳子拖開。

“罷了！”劉家和擺擺手，制止了他們，喘著粗氣說：“古人云，有心行善，雖善不獎。無心為惡，雖惡不罰。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缺乏走馬幫的常識罷了。”

他喘了幾口粗氣：“這次啟用了太多的新手，是我決策上的失誤，不能怪他，咱們不能不教而誅！”

矮個子馬腳子把頭叩得咚咚作響：“謝少東家！謝少東家！”

大馬鍋頭洪啟順輕輕踢了一腳矮個子馬腳子，訓斥道：“少東家已經不責怪你了！還不快含著參片滾下山去，跪在這里等著中冷瘴嗎？”

矮個子馬腳子從地上撿起參片，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少東家您身子金貴，快些下山吧！這里有冷瘴！”大馬鍋頭洪啟順關心地說。

劉家和點點頭：“你歲數大了，也得注意身子骨，別在山頂上站著了。發參片這種事情，交給其他的小馬鍋頭做吧！我們義興茶莊的馬幫，可是一刻也少不了你這個大馬鍋頭啊！”

大馬鍋頭洪啟順感激地說：“謝少東家關愛！”

待劉家和走后，大馬鍋頭洪啟順叫來一個平常辦事頗為勤敏的小馬鍋頭，將發參片的事情交給了他，然后自己含了一片參片，又遞給站在一旁的楊慶亮一片參片，招呼他一起下山。

楊慶亮一邊走，一邊在心里感慨，古人云：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今天算是親眼見證了！

駝隊往山下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受到冷瘴的威脅隨之減小，中了冷瘴的人癥狀大為緩解，大馬鍋頭洪啟順方才松了一口氣。

這次翻越山口只損失了一匹老騾馬，對于一支大多數馬腳子都是新手的馬幫來說，算是十分幸運的事情了。

又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就聽見山下隱約傳來一聲聲的銅鑼聲。

這是另一支馬幫的馬腳子在為頭騾鳴鑼開道，以免跟其他馬幫撞在一起。那可就是一場災難了。因為騾子的脾氣都很倔，誰也不會讓誰，最后只會搞得貨物一片狼藉。

平常的時候，馬幫并不需要鳴鑼開道，因為大多數馬幫都是在一個差不多的時候，向同一個方向出發，回來也是一樣，很少有迎頭碰上的時候。不過這次義興茶莊因為損失了太多的馬腳子，所以在尋覓人手的時候，耽誤了許多時間，才會造成這種的現象。

“闖幫了。”大馬鍋頭洪啟順皺了皺眉頭。

闖幫是指兩支馬幫在狹路上相遇。由于山路狹窄，所以有一方需要讓路。如果附近有一點小小的山菁，或者還可以想辦法避一下，否則將會成為一個嚴重的問題。為了讓道，有時候一方需要后退幾里地甚至十幾里地，所以不論哪支馬幫都不樂意后退。

遇到這種情況，茶馬古道上的規矩，一般是誰退的路程短一些，誰就讓道，畢竟雙方都是趕馬人，對道路的情況一清二楚。

當然也有遇到不講理的，誰的勢力大，誰的后臺硬，誰就強行通過。不然對方掀了你的馱子，還要打人呢！

劉家和也聽見了銅鑼聲，趕到前面來詢問：“闖幫了嗎？下面是哪家商號的馬幫？”

大馬鍋頭洪啟順瞇著眼睛向前望了望，回道：“看旗號是恒泰商號的馬幫。”

“恒泰商號？”一向和氣的劉家和皺皺眉毛：“派個人跟他們聯系一下。”

跟隨馬幫的一個隨行掌柜立刻帶著一個伶俐的馬腳子下去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對面恒泰商號的掌柜就趕了過來。他遙遙沖著劉家和行了個禮，滿面笑容地說：“原來是義興茶莊的劉少東家，真是幸會！”

劉家和也還了半禮。

恒泰商號的掌柜不等他說話，就又說道：“這次闖幫真是不巧。按禮節說呢，我們該給劉少東家讓道，不過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今天翻過山口，如果讓道，今天就得耽誤一整天。所以，能否請貴馬幫稍稍后退，讓我們先過去？”

沒等劉家和說話，大馬鍋頭洪啟順就氣哼哼地說：“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老洪在這茶馬古道上走了半輩子，沒聽說剛過山口的馬幫要給人讓道的！我們的人剛從山口下來，要是再退回去，搞不好就得有人中冷瘴死掉，你到底懂不懂茶馬古道上的規矩。”

“哎呀，可是我們退回去損失很大呀！這人吃馬嚼，一天得多少銀錢呀……”恒泰商號的掌柜倒是不生氣，只是拿話擠兌劉家和。

劉家和心里雖有些不悅，但還是略微笑了一下：“你們馬幫今天的嚼裹，由我義興茶莊來出。回雅州之后，請給貴東家帶個話，醉仙樓的飯局，我做東。”

恒泰商號的掌柜喜笑顏開的應諾而去。

大馬鍋頭洪啟順哼了一聲：“茶馬古道上的規矩都不講，只認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