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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

相對國內絕大多數城市而言,理市的夏天完全算不上炎熱。拜高原季風氣候所賜,這里幾乎四季如春。正因為如此,理市成了全國最有名的旅游度假城市之一。

即便如此,三伏天的氣溫也達到了罕見的三十攝氏度以上。這樣的熱天,有人頂著烈日站在刑警支隊大門口半個小時以上,實在是有些奇怪。

最先注意到這件事的是年輕警察李斌,他的辦公桌位于二樓靠窗的位置,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情況。他對旁邊的同事說:“老譚,我發現一個老太太站在咱們支隊門口幾十分鐘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報案?”

“要報案的話,她站門口干嗎,直接進來不就行了?”

回應的人名叫譚勇,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警察。和一般人印象中的刑警形象略有不同,他長相和藹、慈眉善目,說話卻是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他的辦公桌靠墻,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理市的治安狀況良好,刑警通常是比較閑的。譚勇盯著電腦屏幕,滑動鼠標瀏覽網上的新聞。

“我還是去問問吧,看她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對勁,總覺得應該有什么事。”李斌起身,走出二樓辦公室。

幾分鐘后,李斌回來了,坐回原位,喝了一口茶杯里泡的金銀花茶。譚勇望了他一眼:“問了嗎?”

“問了,她支支吾吾的,說沒什么事,但我覺得她神情不自然,明顯是沒跟我說實話。”

“沒事守在刑警支隊門口干嗎?她知道這兒是刑警支隊嗎?”

“肯定知道呀,我剛才穿著警服出去問的話,還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報警,她又說不是,真是奇怪。”

這事引起了譚勇的興趣。他走到窗邊,看到了守候在大門口的老婦人。她衣著樸素,頭發花白,身形佝僂,一看就是底層的勞動人民。端視一陣后,譚勇說:“我認識她,是在我家附近拾荒的老人,住在老街破爛的平房里。老伴去世了,兒子也沒在身邊,一個人住,挺可憐的。”

“是嗎,那她是不是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我跟她也沒打過什么交道。只不過見她可憐,有時讓她到我們小區去收一些廢品罷了。”

“那可能真是找你的。你也知道,有些人喜歡找熟人辦事。特別是這種沒什么文化的老太太。”

譚勇苦笑道:“我們是刑警,又不是管戶籍的派出所民警,熟不熟有什么區別?查案還得找跟自己關系好的?況且我跟她也談不上關系好。”

“總之你去問問她吧。大熱的天,一直站在咱們門口不是個事啊,中暑了怎么辦?”

“行吧。”譚勇戴上帽子,走出辦公室。

來到大門口,譚勇問拾荒老婦人:“請問有什么事嗎?”

“你是不是姓……譚?譚警官?”老婦人試探著問。

“對,你找我嗎?”

“嗯……”

還真是找我的,被李斌那小子說準了。譚勇問:“找我什么事?”

“有個事,想麻煩你一下……”

“那我同事剛才出來問你的時候,你怎么說沒事呢?”

“那個小伙子嗎?我不認識他。”

譚勇指著大門口掛的牌子說:“這里是刑警支隊,是報案的地方,不是找熟人行方便的地方,你懂嗎?跟誰報案都是一樣的。你遇到什么事了?”

“不……我不報案,只是有個事,想麻煩譚警官一下。”

“什么事?”

“我家的房子,遇到了點狀況。”

“你說老街的那套平房?”

“不,是另一套在玥海灣小區的房子。”

譚勇略有些吃驚:“你在‘玥海灣’買了房子?”

這個小區是正對著玥海風景區的一套新住宅樓,位置、環境都很好,還是精裝房。譚勇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有些窮困落魄的拾荒老人,竟然在這么好的小區買了房子。

“是的,給我兒子買的。他都三十好幾了,也沒成個家,原因就是沒套像樣的房子。所以我把一輩子的積蓄拿出來,在這個小區買了一套兩居室的商品房。”老婦人解釋道。

“這套房子怎么了?”

“我把房子租出去了,每個月房租2500。租房子的是一個外地的年輕姑娘……”

“等一下,你不是說,房子是買給你兒子,準備給他結婚用的嗎?怎么又租出去了?”

“因為我兒子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而買房貸了款,我就想著先把房子租出去,用租金來還貸款。等我兒子交了女朋友,真正談婚論嫁的時候,我就不租了,把房子給他們當婚房。”

譚勇明白了。“這么說,你現在還住在老街的破房子里,新房子用來收租金?”

“對。”

“這房子怎么了?你說租給了一個外地的年輕女人,然后呢?”

“是這樣的,這姑娘的房租是押一付三,已經租了半年多了,前面交租金都很正常。但是這個月,也就是該交第三季度房租的時候,我聯系不到她了。”

譚勇皺了皺眉:“你找我就是因為房客不交租金?這種事情可不歸我們刑警管。”

“不是的,我找譚警官是因為……”老婦人遲疑一陣,說道,“今天中午,小區的物管給我打電話,說他們接到我們那棟樓的鄰居投訴,很多人聞到了臭味,懷疑氣味是從我家傳出來的。但物管去敲了門,沒人在家,就打電話給我了。”

“租戶聯系不上了,鄰居說聞到了臭味……難道你懷疑租戶死在了家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又不敢一個人去看,所以才想請譚警官幫忙。”老婦人戰戰兢兢地說。

“這種事情是我們警察該做的,不存在幫不幫忙。你隨便找哪個警察都行。”譚勇告知老婦人,“不過既然你找到我了,我就陪你去看看吧。”

“好的,太感謝了。”

譚勇跟李斌打了個電話,說有事要去確認一下。然后,他讓老婦人上車,駕駛警車朝玥海灣小區駛去。

行駛途中,譚勇問:“這個租戶叫什么名字?”

“何雨珊。”

“你是什么時候聯系不上她的?”

“有十多天了。打電話一直不接。”

“這么久了,你就沒想著去房子看看,當面問問她?”

“我去過的,但是打不開門。她搬進去之后,就把鎖芯換了。”

“電話打不通,人也找不著,你就不擔心出事嗎?現在才想起找警察。”

“我之前沒想那么多呀,以為她只是工作忙而已。直到物管跟我說,鄰居聞到了臭味,我才覺得不對勁……”老婦人哭喪著臉說,“可千萬別出事呀。這可是我兒子以后的婚房,要是出事的話……”

“好了,你也別太擔心。不一定就是這么回事。現在不是夏季嘛,說不定是垃圾發出的臭味。”譚勇安慰她。

“希望是這樣吧。”老婦人雙手合十,祈禱著。

十分鐘后,警車開到了玥海灣小區門口。倆人下車,老婦人帶路,走進其中一個單元,進入電梯后,老婦人按下數字“12”。

“你的房子是在十二樓?”

“是的。”

電梯門打開,老婦人帶著譚勇來到自家門前。譚勇重重地敲門,等候許久,沒有回應。譚勇問老婦人:“你今天打租戶的手機,是什么狀態,沒接還是關機?”

“應該是關機了。”

譚勇摸出手機,給一個開鎖匠打電話,把具體門牌號告訴他,讓他立刻來一趟。幾分鐘后,開鎖匠就過來了,他拿出開鎖的工具,撥弄幾下,就打開了房門,說:“房門沒有從里面上鎖,很容易開。”

“好的,你辛苦了,先回去吧。”譚勇對開鎖匠說。

開鎖匠乘坐電梯下樓。譚勇推開了房門,老婦人緊張地跟在他身后。

果然,剛剛進入室內,他們就聞到了一股惡臭。經驗告訴譚勇,這不是一般垃圾的臭味,很像是尸體腐敗后發出的臭味。他的眉頭不自覺地擰緊了。老婦人更是緊張得全身僵硬,發出恐懼的嗚咽聲。此刻他們站在門廳,能夠看到客廳的狀況——至少客廳里是沒有尸體的。譚勇對老婦人說:“你如果害怕的話,可以在門口等我。”

“我就在這里等……可以嗎?”

“也可以。把門關上。”

老婦人照做了,關上門后,站在門廳等待。譚勇把客廳、廚房、陽臺和衛生間搜查了一遍,沒有發現異常。兩個臥室中,次臥的門是開著的,里面只有家具。如此看來,發出臭味的,只能是關著門的主臥了。譚勇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推開了主臥的門。

熏人欲吐的惡臭撲鼻而來。譚勇強忍不適,睜大眼睛,看見了里面的場景。

老婦人發現譚勇佇立在主臥門口,她顯然也聞到了這股濃烈的臭味,驚恐地問道:“譚警官,里面是不是有……”

譚勇回過頭,對她說:“你自己來看看吧。”

老婦人搖頭表示不敢。譚勇說:“沒關系,你過來看一下就知道了。”

老婦人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看到主臥里的尸體后,她大叫一聲:“啊,是貓死了?”

譚勇點了點頭,望著地上已經腐爛的貓的尸體說:“這貓是不是租房子那姑娘養的?”

“是的。她搬來的時候就帶了這只貓。”老婦人疑惑地說,“可是……人呢?”

譚勇在房間里觀察了一陣,發現了幾乎裝滿貓咪糞便的貓砂盆——這也是一部分臭味的源頭。他還在床下找到了貓罐頭,可惜的是,貓打不開罐頭,在沒有主人照顧的情況下,被關在這個臥室,活活餓死或者渴死了。臥室的窗戶開著,安裝了紗窗。臭味正是從這里散發出去的。

“這個女人太沒責任心了吧!”老婦人譴責道,“把貓留在家里不管,自己就走了?結果貓活活餓死在了家里!”

“不,我覺得她不是扔下貓咪不管,而是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比如遇害了,才沒法回來照顧貓咪。”譚勇看著貓罐頭說,“我也養過貓,會買這種品牌貓罐頭的,一定是愛貓之人,不會做出把貓活活餓死這種殘忍的事情。”

“這么說,她還是遇害了?不過……還好不是在我家里。”老婦人心有余悸地說。

譚勇不置可否,再次對整套房子進行仔細的搜查。這個家總體是干凈整潔的,找不到血跡和犯罪的痕跡。為了穩妥起見,譚勇打開衣柜、櫥柜進行檢查,也沒有發現異常。直到他在次臥的床下找到三個透明的抽屜。

譚勇蹲在地上,盯著這三個抽屜看了一陣,突然心中一驚,不祥的感覺籠罩心頭。

他快步走到客廳,拉開冰箱下方的冷凍室,令人驚駭的一幕映入眼簾,他倒吸一口涼氣。

剛才那三個透明的抽屜,原本是冷凍室里用于分開存放食品的。被拿掉之后,冷凍室成了一個大空間的冰柜。一具凍成冰雕般的女人的尸體,蜷曲著塞滿了整個空間。

走過來的老婦人看到了冰箱里的尸體,嚇得失聲尖叫,幾近昏厥。譚勇拉住她,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老婦人渾身顫抖,抓著譚勇的手,嘴里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似乎被嚇得魂不附體了。譚勇安撫著她的情緒,待她稍微平靜一點后,問道:“這就是那個叫何雨珊的租客嗎?”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她的樣子……”

“什么?你租房子給她,沒見過她的長相?”

“對,只見過身份證上的照片。至于她本人,一直是戴著墨鏡和口罩的,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

這個租客有什么問題嗎?為什么裝扮如此神秘?譚勇不由得想道。

老婦人一直別著臉,不敢再多看冰箱里的尸體一眼,哆哆嗦嗦地說道:“她是被人殺死……然后,放在冰箱里的?”

這是毫無疑問的。沒有人會自愿鉆進冰箱里凍死。況且譚勇和老婦人都看到了,冰箱里的女尸,衣服和身體上有很多血跡。顯然兇手在將她殺害后,將所有殺人的痕跡都處理干凈,然后拿出冷凍室的抽屜,將尸體塞了進去。這樣做的目的,很有可能是延遲尸體被發現的時間,讓法醫難以判斷死者何時遇害。但是,既然兇手考慮到了這一點,為什么又不管貓呢?是因為他覺得,貓從餓死到散發出臭味,至少是十幾天以后的事了,還是殺人的時候,他并沒有發現租客的房間里有貓?不管怎樣,這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必須立刻跟刑警支隊的隊長江明匯報。然而,就在譚勇準備撥打電話的時候,老婦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一雙驚懼的眼睛望著他:“譚警官,我求你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我的房子里發生了這樣的事?”

“什么意思?這里是命案現場!不告訴別人?我們警察不破案了?”

“不……當然要破案。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盡量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是‘這套房’里發生了命案?”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譚勇繼續撥打電話,“這又不是一般的事,我幫你隱瞞得了嗎?”

撲通一聲,老婦人跪在了譚勇的面前,聲淚俱下地說道:“譚警官,你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找你嗎?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經常讓我這個外人進你們小區去收廢品,對我也很親切。其實來找你之前,我已經有不好的預感了……但我想,如果是譚警官你的話,肯定會幫我的,你不會不管我的死活。”

譚勇詫異地看著她:“什么叫‘你的死活’?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死的只是你的租客罷了!”

“譚警官,這套房子是我的命。”老婦人眼淚汪汪地說,“我撿了四十年的廢品,每天把手伸到又臟又臭、有口痰和碎玻璃碴的垃圾桶,從里面翻找出可以賣錢的東西,然后壓扁、捆好,送到垃圾回收站,換一點點錢。四十年,風里來雨里去,被所有人瞧不起,包括我兒子。為了躲避我這個丟臉的媽,他寧肯去別的城市打零工都不待在我身邊。也正因為這樣,沒有任何姑娘愿意跟他結婚。為了他,我把積攢一輩子的錢拿出來買了這套房子。但現在出了這種事,這套房子沒法再用來當婚房了。”

“為什么?把一些家具家電換一下,就沒問題了。”

老婦人連連搖頭:“譚警官,在我們老家有種說法。發生過命案的房子是不祥的,特別是死過單身女人的地方,陰氣太重。人住在這種地方,會有血光之災。就算流落街頭,我也不會讓我兒子和他未來的老婆、小孩住在這樣的地方……”

譚勇聽不下去了:“這是迷信!別胡說八道了,沒這回事!”

“對,是迷信……那你讓我把這套房子賣了,可以嗎?”

“這本來就是你的房子,要賣還是要住都是你的自由,用得著我允許嗎?”

“可如果大家都知道,這房子是發生過命案的兇宅,就不可能有人買了。等于我一輩子辛辛苦苦賺的錢,全都打了水漂!這樣的話,我就沒法活了,只有去死。”

譚勇看著她渾濁的雙眼和臉上溝壑般的皺紋,以及那雙像樹皮一樣干枯的雙手,想起了這老婦人佝僂著撿廢品的畫面,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這種收入微薄的窮苦老人,完全有可能因為損失畢生積蓄而尋短見……譚勇實在是做不到無視她的感受,猶豫片刻后說道:“好吧,我答應你,調查和偵破此案的時候,盡量不讓別人知道案子發生在這個小區的哪一戶。”

“那你的同事……”

“我會向隊長申請,這起案件由我來負責調查。至于跟我一起調查案件的同事,我會叮囑他們注意的。”

老婦人感動得熱淚盈眶:“太感謝你了,譚警官!”

“最近幾天,你暫時不要來這套房子。這里是命案現場,我們要把房子封鎖一段時間,用于調查和取證。”

“好的,我本來就不住這里。”

譚勇再次撥打支隊長江明的電話,匯報了上述情況。江明表示立即立案偵查,同意由譚勇來負責偵破此案,李斌進行協助調查。

十幾分鐘后,法醫的車到了。譚勇選擇在電梯和樓道沒人的時候,和李斌一起把冰箱里的尸體運送上警車,然后告知物業,本小區發生了命案,請物業務必提醒小區內的所有住戶,注意安全——沒有特別強調,命案發生在哪一戶。

法醫鑒定完DNA后,確定死者就是租客何雨珊。而尸檢結果是——她死于背部中刀,直接刺穿心臟。之后尸體就被兇手放進了冷凍室,導致死亡時間變得難以確認。從尸體的各種跡象,結合貓死后的腐爛程度來看,這女孩大概是在二十多天前被殺害的。

這個結果給偵破帶來了很大的難度。二十多天的時間里,出入過這個小區的本地人、外地人難以計數。加上理市是旅游城市,來此旅游和看房的人本來就比較多,在如此大的范圍內篩查兇手,猶如大海撈針。

當然,譚勇和李斌也調查了本小區的一些住戶和可能跟被害人有關系的人,但是一無所獲。因為這個女孩是獨自一人居住,跟小區里的所有住戶都沒有往來,在本地也沒有親戚朋友。事實上,就連她為什么會搬到這里來居住,都是個謎。綜合以上原因,這起案件要想告破,幾乎是無望了。

調查過程中,譚勇和李斌幾乎沒有提及命案發生在哪家,物業和小區內少數知情的人出于自身的考慮,也沒有對外宣揚此事。因此本市的大多數人,只知道玥海灣小區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個外地女孩,對跟命案有關的細節,比如具體的門牌號,知之甚少。

一晃兩年過去了。

就在所有人都快淡忘此事的時候,老婦人當初說過的一句話,一語成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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