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縱然美色能友誼,可堪情亂起禍端
- 北宋包公演義
- 冷雪散人
- 4872字
- 2023-12-28 20:53:39
話說包拯有獲悉蔡州駐泊都監閻士良,知州陳述古互相奏論不法,陳列罪行多達七八十余狀,不想朝廷竟然送本州以及申奏之人,如此不作為,豈非掩耳遮目,助長污吏?以至包拯上疏痛陳于此,請求朝廷命令原勘官疾速理勘,一就結案,才使局面得以扭轉。不久,朝廷又特地詔令監察御史包拯巡視許、蔡諸州縣,整飭獄訟、軍戎、營作等事務。然而,此事經西頭供奉官艾虎家下商議,使得歐陽春也積極的收拾行囊,意欲隨路遠游,可將臨行之際,終不堪夫人董氏相留,方才作罷。于是,包拯辭別妻子、兒女,以及友鄰之相送下,僅攜同艾少俠,隨從包興諸人輕裝而行。
這日,包拯一行已入許州地面,途經召莊時,正值午后時段,只見烏云壓境,雨聲順勢將至眼前。幸得迎路有座院門敞亮的宅院,傍邊堅著一根望竿,懸掛著一面迎風招招的酒旆子。故而,包拯一行索性引車馬于酒家避雨,趁此飲用些酒食。當包拯一行下了車馬,步入酒家,只見素雅而空曠的客堂星星落落坐著幾位食客,有獨自默默飲用者,有一二人同桌閑侃者,皆不必詳說。
待包拯諸人隨性于一空桌處落坐后,得酒保即時的近前問過所需酒水、菜肴,且去不多久就齊齊的布置上桌來。在此期間,又見得些許行路之客人,或許亦因避雨匆匆邁入酒家。這不,其間一位頭戴木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沿邊麻布寬衫,腰系一條茶褐鑾帶,生得眉目清秀,舉止間頗有些秀才風骨者;并隨行一位身穿白布衫,腰系一條絹搭膊,生一部落腮胡,手上拿頂白范陽氈笠者;皆與之前一位頭戴青紗萬字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生得一雙杏子眼者相識。遂相邀入坐,又忙喚酒保增添酒水、菜肴相待之。故于杯盞交會,且感嘆這場雨勢急切之間,有聞一雙杏子眼者相問道:“至材兄,此番又是往許州販棗回否?”
那舉止有秀才風骨者回道:“幸而姑丈在州城開設茶莊多年,以便托姑姑照顧,定期走些干貨去,可獲些財利,增補家用?!?
言語至此,有另一位頭綰兩枚鬅松雙丫髻,生得面白須長,上身穿一領緞子短袍,腰系雜色彩絲絳,且將一只著多耳麻鞋的腳斜踩于所坐條凳上者轉而問道:“聽聞許州城不久前發生一樁鬼怪害人案件,得至材兄常往城中走動,可獲悉其詳細否?”
那有秀才風骨者答道:“前日,在茶莊確有聽得一說話之長者言此樁離奇公案來,”隨后,他就一面飲宴,一面依據所聞,以及用他那頗嚴謹的態度將事件較為詳盡的講述一番。
聞他所述,可知鬼怪害人事件大約發生于半月前,慘遭不幸者名喚江淑云,正值妙齡之季,乃許州城里一戶江氏人家尚未出閣之閨女?!獡@江家并非富貴朱門,然則命運多舛,早年已失男丁,多年來江家僅江母與遇害之女江淑云,加之年邁祖母三人相恃為命。此些年全賴江母勤勤懇懇,努力經營,江家雖未必奴婢左右相侍,倒也衣食無憂,其樂融融。
然江淑云遇害時,有與之同齡少女,名喚劉離未者相伴閨中。此劉離未家住許州城外,亦不過小戶人家女兒,據知與江淑云去歲相識于元宵燈會上,一時相談歡悅,難免有相見恨晚之心,遂經邀請引為閨中密友,彼此姐妹稱之。此后,劉離未若是入城必定謀江家照應,時而隨其江姐姐起居,數日不回有之也。尚且江家長輩一來念及女兒閨中孤寂,無人陪伴說話;二來見劉離未伶俐可愛,招人喜歡,自是順著心意,每每盛情相待之。
因此,在江淑云遇害前,有劉離未又伴隨著形影不離,多日未歸。據知此期間,劉離未曾言爹娘有探親遠行,家中冷清,遂將家中托付鄰舍,想著來陪江姐姐多住上幾日,望姐姐莫要嫌棄。一時江家長輩碰巧聞知,也無疑云,反慰之安心住下無妨。
不料翌日黃昏,江淑云竟遇害于自家房門外。到江母聽聞響動與呼救聲,匆匆前來時,只見女兒身遭利刃多處刺傷,已不省人事,不久香消玉損,命斷血泊。江母早年失夫,膝下僅此一女,不想人到中年遭此橫禍,安不悲慟欲絕,頓時嚎啕大哭,亦使得蹣跚趕來之祖母昏厥在地。鄰人聞知而至,見眼前情景,有幫忙施救老祖母者,亦有人趕忙代為訴知州府去。待州府官吏前來查勘案情,房外燈火通明,才得劉離未于其遇害之江姐姐閨中開門而出,雖驚魂未定,到是安然無恙。
經劉離未哭訴,據知當日其與江姐姐至街市要買些配飾、女紅之物,見黃昏而歸。其先入房門幾步,無奈轉眼江姐姐就遭一雙目能射出寒光,面貌猙獰恐怖之鬼怪所阻。那鬼怪手中利刃晃晃,先刺傷江姐姐,又欲奪門入屋,其驚恐無助,知危在旦夕,只得緊閉房門自保,方才躲過一劫。
當幾番詢問,劉離未均言之鑿鑿,未曾異口。州府官吏無奈何,因是鬼怪出沒害人,不說知悉后令人膽怯,又蹤跡全無,何處捉拿?以致半月已去,案件懸而不決矣。
待他將案件講述完,隨著是友人間一番感嘆與議論,不過酒后言語,于此不必記錄。就案件本身,包拯諸人聽罷,雖未動聲色,但包拯默默忖之,則頗感事有蹊蹺。然此時飯食已畢,且一場大雨已過,只是日漸西沉,已臨近黃昏,況距離許州城尚有不少里程,故包拯一行就召莊投宿住下,明日方動身去許州城不提。
卻說許州地處中原,乃東漢獻帝后期都城,又曹魏五都之一,歷來是群雄逐鹿之地。如今毗鄰東京汴梁,算來地方官吏都奉公守法,包拯一行此一路巡視來,頗見地方安定,百姓勤于生產,自然多有客商往來。次日,包拯一行到達許州城,大概下午申時之間,卻就館舍安頓車馬落腳,有意體察民情,自在地至街巷走一走,將途中所聞之鬼怪害人事件查訪一番,或許可獲些鮮為人知的消息。誰知好事的館舍主事不僅殷勤侍之,又趕忙派人將包大人的降臨告知州府,不足半個時辰,就惹得許州通判張士安率領不少官吏至館舍相迎。經見面禮畢,張通判遂言及半月前城里有鬼怪出沒害人事件,然鬼怪來去無蹤,州府是無能為力,恐館舍簡陋噪雜,有失周全,懇請包大人往州府下榻。但包拯卻不講究這些個,既已經安頓下來,執意就館舍歇宿,張通判與隨同官吏亦無可奈何,只得叮囑館舍主事謹慎從事。
此時,館舍已將酒菜布置齊備,于是互相邀請著入座飲用。席間,又言及半月前鬼怪害人事件,經張通判講述,就案發經過和調查情景,比及昨日在召莊酒家旁聽來并無多少出入,于此無需再費筆墨矣。
當酒食已畢,因時值盛夏,晝長夜短,方才日沒天際,屋內仍舊燥熱,屋外漸漸涼爽一些兒。包拯相請張通判要往受害之江家探看,遂得州府其余官吏一道告辭而去,包拯領艾少俠與張通判一行亦步出館舍來。當隨張通判走過幾條街巷,不多時到得江家,見江家雖非大戶,然幾間房舍頗為整潔,有籬笆小院,院里種植幾株櫻花樹,并于四周點綴著好些花草,使整個房院更添幾分雅靜。包拯一行叩門良久,方得一面容憔悴,穿戴質樸的中年婦人開門視之。經張通判兩邊介紹,識得中年婦人乃是江母。待說明來意,江母將包拯諸人讓至客房就坐,遂掌了燈火,又親自沏了茶水奉上,才凄凄然落坐下來??蓱z江母早年失夫,如今又遭遇女兒慘死,幸而江母還算堅強,故待客禮儀、言談間并無凌亂。只因喪女之痛壓抑悲憤、愁腸百結,以致神色萎靡、形容枯槁、面目黧黑,但臉龐身姿仍掩不去青春時的美貌輪廓。
然一時間似乎因茶水之故皆默不作聲,面對江母憔悴的容顏,得包拯言道:“還望夫人善自珍重,莫過悲戚,兇犯州府理當全力緝拿。——但不知夫人家中近年來與人結有仇怨否?”
江母聽后,半晌才弱弱地發聲道:“民婦早年失夫,家中孤兒寡母,有幸鄰里都很友善,向來心存感激,哪肯與人結下仇怨。”
于是,包拯頓了頓轉而問道:“夫人可知劉離未與其家人情形,是否因劉女之事禍及家門?”
對此,江母長長地哀嘆一聲,隨后道:“自小女遇害后,劉離未就堅持說是鬼怪害人,那劉氏夫妻亦只為保全他閨女莫受牽連而奔走,至今不肯登門告慰亡女之魂。民婦為求真相,曾前往劉家懇請劉氏夫妻當勸導他女兒說出實情,然劉氏夫妻不僅閉門不見,反怒罵是我女兒難逃此劫,活該短命,與他閨女無關……”
江母此番話未說完,漸漸已悲從心起,淚眼婆娑,使得包拯、張通判均不免寬慰幾句,江母方才將手絹拭了拭眼淚,平復下心情來。
既而,包拯又問道:“聞近年劉離未多有入城于夫人家中玩樂,可知其交往之余有接觸他人否?”
聞得此言,江母確乎憶起一些事來,于是徐徐地回道:“當初見劉離未雖是鄉間少女,但伶俐可愛,又都是小戶人家,得其常來伴小女玩樂也算好心,民婦并不在意?!贿^今年春時,一次聽小女言在街市有遇一輕薄公子糾纏劉妹妹,還說劉妹妹平日伶俐,遇事卻避而無語了。好在小女出面言語,使那輕薄公子悻悻而去。事后經小女探問,劉離未告知那公子名叫陳罔閬,乃陳莊富戶陳老爺家公子。還說那陳公子平日里就放浪形骸,在臨近村莊都小有名氣,望江姐姐今后少招惹他。民婦聞此,當時也叮囑小女幾句,還得小女認錯說只是出面為劉妹妹解圍,誰愿意結識那樣的輕薄公子耶?!雭聿恢欠褚虼巳窍碌湺耍庵翀髲?。如今小女一去,叫民婦今后將何以為念?”
江母說話至此,已經泣不成聲矣。包拯、張通判又不免寬慰幾句道:“人死不能復生,萬望夫人好好放寬心些才是?!莞畬⒈M快查明兇犯,繩之以法?!?
就此,包拯一行辭別江母,步出江家來,但見月明星稀,早已是夜下時分。雖說館舍距此并不甚遠,但顧及包大人初到許州,路徑生疏,得張通判特特的相送一程。途中,張通判還免不得感觸道:“今隨大人就此案之查問,使下官頗受啟迪矣?!?
包拯聞此,頷首以示,亦無多言。不久到得館舍門首,張通判才告辭返回州府而去。
至次日早晨,待包拯睡醒起床,洗漱完食用早餐畢,尚未出門,又得張通判親臨館舍相迎。他于見面之后,遂又言道:“幸下官連夜布置捕快,今拂曉已將陳罔閬緝捕歸案,不待升堂,經獄吏一番拷問,那廝就潛入江家殺害江女一事供認不諱矣。”
包拯聽罷,領同艾少俠與張通判一面步出館舍正門來,一面問道:“陳罔閬既是招認,可尋獲其行兇刀刃否?”
張通判回道:“據其供述,行兇時所用乃是一柄長七寸之匕首,已差人至其家中搜尋?!薄?
當包拯一行來到州府,隨州府官員升座公堂,傳喚江母,并拿了劉離未,陳罔閬至堂下來。方見那劉離未生得花容裊娜、玉質娉婷,眉似初春柳葉,臉如三月桃花,雖因案件糾纏,有些情緒懈怠,卻掩不去蜂狂蝶亂之姿。見那陳罔閬正當青春年華,身材挺拔、朗目疏眉,面若秋中云月,色如春曉霧花,雖因獄吏拷問,遍體傷痕,有些精神頹喪,則藏不住風情月意之貌。如今對簿公堂,已不容彼此因循茍且、聊以塞責,終于相互訾詬短處下,州府理清了促使妙齡而正氣的江淑云慘遭不幸的緣故。
原來,這劉離未、陳罔閬居家雖各自村莊,二人卻暗結情愫,早有閨中之會,并交換信物,私定終身。至去歲初,于元宵燈會上劉離未有幸相識江淑云,加之陳罔閬輕佻公子,久久未肯正式托媒議親,使得劉離未漸漸淡卻那彼此上不來臺面的情感。
轉眼于去歲秋,劉離未入城伴隨江淑云玩樂期間,機緣巧合,又有幸與在城商賈大戶徐福之子眉目傳情。因徐公子癡迷劉離未美色,才促成徐家顧不得門戶之見,于冬末積極的托媒至劉家議親。劉氏夫妻識徐員外家境優渥,自是滿心應允,一樁富貴姻緣眼見在望。不久,陳罔閬獲知此情,縱然想到托媒議親亦悔之晚矣;只可恨陳罔閬品性惡劣,不甘落敗,進而反復糾纏。劉離未悔不當初,卻又無可奈何,便選擇躲避不見,故借著姐妹友誼,得劉離未時而入城伴隨江淑云起居,多日不歸的情景。
至今年春時,有一日,劉離未伴隨江淑云在街市有遇陳罔閬糾纏,得正氣的江淑云出面言語,使陳罔閬悻悻而去。不料,當陳罔閬多番挽回劉離未無果,竟惱羞成怒,于半月前那日黃昏,隨身攜帶匕首,伺機暗暗尾隨至江家,欲逼迫劉離未就范,若不從當殺之。只因劉離未先入房門幾步,轉身看見陳罔閬滿目兇光,已至門前,慌忙間棄姐妹不顧,自私地關閉房門,希圖自己避而不見就可了事。那陳罔閬恨計劃落空,又恐江淑云吵鬧,以致遷怒于人,殘忍殺害之,并倉惶逃遁而去。
命案后,劉離未不僅害怕陳罔閬再度行兇,于己不利,又顧及名聲,擔心與徐公子一樁富貴姻緣告吹,竟欺瞞江母和州府官員,編造鬼怪出沒害人一事,但愿蒙混過關,規避罪責。如今州府緝捕得兇犯陳罔閬,與之對簿公堂,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反弄巧成拙,落得個恬不知恥,使聞者譴責、唾棄的結局。
最終,經州府判處,那陳罔閬因放浪形骸、目無王法、殘害無辜,將躲不過秋后問決的刑罰。那劉離未不說一樁富貴姻緣化為泡影,亦因情亂不恥、禍及無辜、妖言避責,將避不開貶為營伎的命運,可算是大快人心之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