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包拯將一伙于天長縣城肆意妄為的剪綹賊繩之以法后,一時間確然太平無事,包拯每日除處理縣內日常政務外,閑暇之余,或陪同妻子董氏照管二女包穎、包蕙,或教包繶識得些字句。夫妻二人正商量著當請以先生教授繶兒讀書,然為尋求此方品學兼優的塾師,包拯曾特地向左右打探,可所得結果各執一詞。對此,夫妻二人終究是心中無數,遲疑未決。
漸漸時節已將近年底,這年冬季又恰逢天氣溫和少有雨雪,不甚寒冷。故此,歐陽彝借著冬日閑暇,攜妻子尹貞娘前來探望妹妹歐陽春。艾虎將二人接入縣衙,遂與歐陽春一并進后堂拜見包拯,相互介紹認識,又引入內宅見過董氏,自然盛情款待一番不提。
且說一日午后,歐陽春言及縣城以東有寶林寺,乃唐代御賜寺院,頗巨規模,寺內古柏參天,花木繁茂。尹貞娘表示有意前往瞻仰,便挽著小姑子來邀董氏至古剎一游。
董氏對伊二人之相邀尚未作答,正巧遇包拯與艾虎走進屋來。董氏遂將此事問及夫君意向,包拯聽后戲謔道:
“今日天氣溫和,又難得諸位夫人有此雅興,本縣職責所在,自當與艾少俠一路護衛隨行才是。”
歐陽春借機貧嘴道:“小女子今番出游,得知縣大人、艾少俠隨行護衛,日后外頭經人問起亦甚是體面。”
尹貞娘故而打趣道:“瞧瞧,原想小姑跟隨大人增長見識,如今看來竟越發善于賣弄滑頭矣。”
歐陽春聽得嫂子之言,低頭羞澀不語。見此,董氏圓場道:“今既要游寶林寺,又皆于此相互拌嘴,何不早些收拾起動身?”
董氏一面說罷,遂幫助夫君換去官服,著了便裝,并知會歐陽春前去喚其家兄歐陽彝。臨了,董氏又特地攜上包繶,一行人方才出得縣衙,打道往城東行去。
當抵達寶林寺時,寺中主持聽聞乃知縣大人前來游覽寺院,趕忙著親自出寺門迎接。一行人就于主持帶領下,瞻仰得大雄寶殿、天王殿、三圣殿,游覽過花木園、佛塔、多景樓。而一行人至樓中不久,就于一面墻上見著作得一首《題寶林寺》之新詩,但見詩云:
“寶剎識前朝,崢嶸撼九霄。
“何須登萬里,仰慕泰山昭。
“古柏增禪悟,梵鐘破寂寥。
“浮生如蝶夢,世界空妖嬈。”
包拯諸人看罷,自是感嘆一番。董氏與歐陽彝夫妻二人又見落款名王古,皆甚為驚奇。董氏便轉身向主持施禮,并探問道:
“敢問師傅,于此題詩之人可是大名莘縣王古,字敏仲者?”
主持回道:“正是此人,今尚且未離本寺,就于東廂下榻。”
董氏與歐陽彝夫妻二人聽得,不無心喜,并向包拯講起曾于瑯琊山開化禪寺與王古見過一面之緣故。遂一行人就于主持引路下,至東廂會面王古。
方行至門外,主持就呼道:“清源居士,今有友人來相拜訪,可在房中否?”
此時王古正閑坐于房里閱覽經書,聽得主持之言,忙放下書籍,出門來相迎,卻見是董氏諸人,甚為詫異。趕忙將諸人讓入房內,相邀就坐,并喚人沏上茶水款待。
董氏接過茶水后,言道:“此前與詩人于開化禪寺一別,不曾想今能再次見面。”說罷,轉而又將包拯、艾虎、歐陽春以及包繶諸人引見相識。
王古聽后,起身拱手道:“鄙人早聞包知縣大名,后來又聽聞艾少俠夫婦及其諸位于瑯琊山智擒魚妖之義舉,今日得與諸位相見,深感不虛此行!”
諸人遂一并起身還禮,又皆謙遜些言辭后,再次相邀就坐。藉此,包繶向王古言道:“適才拜讀過先生題詩,不愧高古大氣,禪意非凡之作。”
王古聽聞,好生大笑,則又夸贊包繶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艾虎趁機道:“先生既有此言,就請收包公子為弟子如何?”
王古聽得此言,一時不知所措,處于猶豫之間。
見此,包拯進而道:“拯夫妻二人近來正為繶兒擇師之事煩惱,今若敏仲兄愿屈尊同往縣衙,收繶兒為弟子,拯自當厚禮相謝。”
又經艾虎諸人一番誠意,主持亦跟著勸勉兩句,更因包拯夫妻再三懇請,王古感到盛情難卻,只好應承下來。董氏趕忙引著包繶拜過先生禮,諸人依舊于寺中逗留得半日。至黃昏前,遂才辭別主持,諸人又幫助王古將行囊收拾起,一并返回縣衙。包拯先差人安頓好王古起居,照舊依慣例行過聘師禮儀,待來年正月十六正式授課不提。
再者,此期間歐陽彝夫妻二人又商榷著攜家妹歐陽春,妹夫艾虎借此年關同往滁州慶祝,來請包拯示下。于是,四人辭別過包拯、董氏,并及王古等人,便一起啟程而去,亦不在話下。
單說一日上午,包拯端坐公堂受理民事,突得兩鄉民急急奔至堂前報案,言及他二人乃城西艄公,今日一早相隨出門擺渡,沿白塔河行至接跡渡下游時,發現河面有浮尸一具。故特來稟知縣爺,望縣爺命人前往處理。
包拯聽聞,趕忙攜外郎任溫,門子俞基諸人隨船夫二人領路前去。一行人趕至命案現場時,但見尸身已由幾個鄉民代勞打撈上岸,而由附近村寨前來的圍觀者也不少。待仵作草草驗過,見尸身已經河水浸泡發白,預計溺死于二三日前,經檢查頭部應是生前有被人敲擊跡象。包拯又問過圍觀的鄉民,可有認識逝者否?然眾人皆言未曾見過逝者,亦不識其來歷,推測著應是異鄉路過此境客人。
視此,包拯遂命將尸身運回縣衙,再做仔細勘驗,力求查明死亡真相。事后,雖得出因被人用竹篙襲擊其頭部,導致其溺水而死之定論,然縣衙廣貼告示,并懸賞破案,一晃已是兩月余過去,既無苦主訴狀認取尸身,又不見別處有失蹤人員以及他人首告領賞。而派人暗中探查船夫有無作案嫌疑事,抑始終毫無結果。
轉眼已是新年二月中,此期間艾虎已攜妻子歐陽春返回。一日,戶外下著冷雨,閑來無事,包拯與少俠艾虎,外郎任溫就坐后堂,復又就接跡渡命案做些探討研究。不多時,卻聞言有二人扭打至公堂上來,包拯遂喚人升堂過問緣故。
但見一人是年過三旬,生得鳳眼蠶眉,唇方口正,髭須地閣輕盈,額闊頂平,身軀六尺,一身秀士打扮者道:“晚生姓羅名進賢,今日因天下大雨,晚生擎一傘出門探友,行至后巷亭,遇彼求幫傘。晚生原本不愿,因彼用言語相激,晚生無奈,遂與之幫傘,不想行到南街尾分路,彼竟將傘奪去,晚生一時氣憤不過,故將彼扭至公堂,望大人作主。”
包拯聽后,便問另一人道:“孺子何人?怎敢強奪他人傘具?”
此一人年齡二十余歲,生得五短身材,一雙光眼,穿著一件天青衲襖,形貌有些簡陋者反駁道:“稟告老爺,小的姓名邱一所。——今日分明是他于后巷亭找小的幫傘一程,如今反倒訛小的強奪他傘,是何道理?”
包拯見二人互相爭執,尋思著如此下去,幾時才見結果,是以問道:“汝二人傘有記號否?”
二人見問,皆道:“傘乃小物,哪有記號。”
包拯又問道:“可有干證否?”
羅進賢道:“因今日天冷,尚且又下大雨,后巷亭難有行人,未見干證。”
邱一所道:“他幫小的傘時有二人見,只不曉得姓名。”
包拯再問道:“傘價幾何?”
羅進賢道:“新傘乃值五分。”
包拯借故怒道:“豈有此理,五分銀物也來攪擾衙門。”說罷,令左右將傘扯破,每人分一半去,將二人趕出去。隨即,卻密囑門子俞基道:“汝去看二人有何說話,依實來報。”
俞基領命而去,不久復回道:“一人罵老爺糊涂不明;一人卻說:‘僅此破傘,汝非得與我相爭,如今豈不自討沒趣!’使得另一人更為著惱,又與之外頭扭打。”
包拯聽后,輒命皂隸拿將二人回來,又向俞基問道:“罵本縣者誰?”
俞基指羅進賢道:“乃是此人。”
包拯道:“罵本管地方官長,該當何罪?——今發打二十,汝可心服?”
羅進賢怨聲道:“晚生并不曾罵,真是冤枉。”
邱一所執道:“明是他罵,到此就賴著。——之前,還白占小的傘來著。”
包拯卻轉而道:“不說起爭傘,幾乎誤打此人,分明是汝邱一所白占他傘,本縣判不明,傘又扯破,故扯彼不忿,怒罵本縣。”
邱一所分辯道:“他貪心無厭,見傘未判與他,故輕易罵官。哪里傘是他物?”
包拯喝斥道:“本縣面前,汝何故敢欺心?今尚且執他罵官,陷人于罪。是以本縣故扯破傘試汝二人之真偽,不然,哪有工夫去拘干證審此小事。”
隨后,即命將邱一所罰打十板,仍追銀一錢賠償羅進賢去。包拯斷理完畢,不覺聽得縣衙門前得一人撫掌道:“大人可真英明也,不須干證,既能斷得明白。”
包拯聽言,遂傳此人進堂問話。來人乃一中年男子,生得儀表不俗,更見他舉止有些閑人雅士風范。此人步進堂來,便言道:
“在下孫符,字長信,正是邱一所言及所見二人之一。因方才聽大人斷得明白,故在下不覺嘆服。”
包拯進而又問及事情起因,孫符于是將事情原委講述道:“在下行至后巷亭時,見前面有一后生求人幫傘。然羅進賢不肯道:‘如此大雨,彼不自備傘具,吾一傘焉能遮得二人!’
“此后生正是城內光棍邱一所,花言巧計,最會騙人。乃詭詞道:‘我亦有傘,適間友人借去,令我在此少待,我今欲歸甚急,故求相庇,兄何少容人之量。’
“羅進賢見說,遂與他幫傘。在下亦尾隨二人行至南街尾,見二人分路時,邱一所卻奪傘在手道:‘汝可從那里去!’
“羅進賢道:‘請還吾傘!’
“邱一所笑道:“明日可還,今日請汝且去。”
“羅進賢趕上罵道:‘彼此素不相識,明日何以能還?——可惡光棍!當初吾原不與彼相幫,今要冒認吾傘,是何道理?’然邱一所仍舊無意歸還傘具,羅進賢益氣憤不過,遂就見二人扭打至公堂上來。”
故此,包拯益知所斷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