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林與神態懵懂的前女友打了招呼，并沒有得到明顯的回應，但他也沒什么好介意的。

想要忒娜與他正常交流，太為難對方了。

能夠對生前的熟人有反應，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死靈蟲在人類的大腦中筑巢，喰食他們的記憶與靈魂，逐步取代他們的大腦，繼承了寄生者的記憶與軀殼。

這種過程被稱作“異蟲化”。

當一個人剛剛被蟲卵時，尚且只是被本能支配的無腦喪尸。

當異蟲化進化到第二、第三階段，人們便習慣將它們稱為“寄生者”，它們已然是具備高等智慧的異類生命。

學堡里這些注射了抑制劑的被感染者，理論上來說兩者皆不是。

抑制劑難以抑制蟲苞發育，但能壓制死靈蟲的一部分生物本能和蟲群意志。

學堡利用這種特性，在它們重構思考能力的過程中，想辦法留住它們的人性，抑制它們蟲的本能。

卡林面前的忒娜，也是如此。

被異物換掉了腦子，存放記憶與靈魂的存儲介質被替換掉了，所繼承下來的人格，大抵仍然算是“人格”，值得拯救吧。

在這顆滿目瘡痍的星球上，幸存者們別無選擇，也只能篤信如此了。

卡林與忒娜打過招呼，便順著走廊向莊園深處走。

走到鐵網和玻璃幕墻組成的走廊的盡頭，被一道卷簾鐵門所阻隔。

在鐵門旁的觀察窗上按了門鈴，經內部的值班學生確認，卷簾門這才緩緩打開縫隙，讓卡林矮身鉆入這座巨大的建筑。

這座在舊時代被稱為“特薩公館”的樓房，已經被師生們改造成了一座堡壘。

原本富麗堂皇的開闊大廳，加蓋了一層層的疊層和壕溝。

寬敞的旋轉階梯被鐵網柵欄封閉，二樓的開放走廊被堆砌了磚墻，只留下一個個射擊窗口。

卡林通過一道道關卡，一路輾轉進入了五樓生活區。

他走進自己只有書桌的床的房間，怦地將自己放倒在床上。

靜心冥想，將逐漸填滿大腦的記憶和知識慢慢梳理。

龍偶師的傳承魔典像在他的腦子里開了一個大洞，正在汩汩往外冒出各種知識，讓他頭腦發懵。

【我想想...我之前在做什么的來著？】

卡林梳理著自己“前世”的記憶，慢慢整理了一個大概。

簡而言之，前世的他正在附身的龍偶是一條紅龍。他沒有將這條紅龍按傳統路線培養，而是另辟蹊徑創造了龍拳魔法，走上了大肌霸之路。

因為不擅長正經魔法，在某次遭遇某支太空艦隊的圍剿時，肌霸紅龍被艦隊迷陣所困，被艦隊齊射給打死了。

對方也沒好過，雖然沒逃出艦隊布設的時空迷陣，硬吃了艦隊齊射的十數輪炮火，它也用龍拳打沉了半支艦隊。

肌霸紅龍隕落之后，暫時失去了可在現世附身的龍偶。

但只要他締造的兩種奇跡造物【天命之輪】和【龍闕座艦】仍在，他的主體意識便能退回虛空之中休眠，直到借助化身再次重啟。

而太倉星上的卡林，是他以靈魂碎片在宇宙間播種萬千的化身之一。

今天的他主次合一，重新激活龍偶師傳承，才算是初步蘇醒復活。

在卡林的腦海里，【天命之輪】正不休地轉動著，使他覺醒了占卜的能力，不斷發來命運的啟迪。

卡林陷入朦朧的幻視之中。

星球有冬夏交替，宇宙亦有季節分明。

當文明的觀察尺度足夠長久，生命們便會發現：上一個四千年的宇宙中所逸散的魔力具備著“繁榮”“生長”的因子，因而各個文明都得以休養生息、快速發展。

但在新的千年，整個宇宙的魔力整體呈現出更活躍的變化。

起風了，新的時代之風正在吹襲。

文明內部或相互間爆發的戰爭愈發頻繁，翠河石畔的魔耀風暴洶涌暴動，以及死靈法師向太倉星播撒死靈蟲，都與此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顯然，這是一個注定充滿紛爭與淘汰的季節。

而【魔女】，是宇宙四季的天選，時代革新的使者，天命之風的顯化。

被大魔女所創造出來的龍偶師，力量的來源也正是“龍與魔女”。

他得重新培養自己的龍偶和魔女。

太倉星上倒是也有許多學名為“龍”的魔法生物。

卡林所在的這座“舊津山市”的城市廢墟上，當年有好幾家大型動物園，都曾飼養龍種。

也不知過去了八年，那些無人看護的動物園里，究竟變成什么模樣了。

過去一探究竟吧。

卡林在心中計劃著。

心底覺醒的渴望讓他迫不及待重新擁有一具龍偶。

沒有龍偶的他，就像缺少了四肢一樣，心底不時泛起一陣幻痛。

哪怕那些動物園里沒有活著的龍，只要留下只鱗片爪也好，卡林可以利用龍偶師的天賦，將龍的血脈入自己這具桑女族肉身，將自身轉化為龍裔。

卡林坐到書桌前，翻了翻原本的城市地圖，找到距離最近的動物園，將桌上的望遠鏡對準窗外，五樓的視野還算開闊，但不足以望見那家動物園。

那家動物園距離這里不遠，但方向與市區背離，并不在學堡師生的日常活動范圍內。

但不要緊，卡林有一個隨叫隨到的同行伙伴。

將望遠鏡的鏡頭下壓，俯瞰莊園庭院里的喪尸們，忒娜仍然站在草坪上，旁邊游蕩的男學生喪尸呆呆走過，被她一拳撂倒在地上。

龍偶尚沒有著落，但【魔女】已現出影蹤。

卡林的靈感告訴自己——忒娜，他的這位被死靈蟲所寄生的同學，正是一名天命所鐘的“候選魔女”。

這并不難理解，在太倉星之上，像忒娜這樣在人與蟲的兩端掙扎的生靈，不正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表征么。

卡林腦海中的天命之輪轉動不休，將晦澀的天機轉移成了便于他理解的形式，浮現出了兩張人物卡牌。

第一張“天命牌”——是繪制著卡林肉身形象的0級【馭蟲使學徒】。

平平無奇的學徒階魔法師。

這具身體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桑女族特有的種族天賦。

【桑女】，詞源大抵來自于“以桑葉喂養蠶蟲的農家少女”的古語。

桑女族的外表雖然與魔法星域的其他人類無異，但體內天生便發育著名為“桑腺”的器官，其分泌的物質對于太空蟲族來說具有一定的營養價值。

自古以來，桑女族便通過飼養昆蟲，發展出自己的魔法師職業【馭蟲使】。

但與太空蟲族相處，并不是一件特別愉快的事情。

他們常常因為不慎培育出過于強大的昆蟲而被毀滅族群。或被太空蟲群覬覦，將他們培養的小型魔法作為路標，從太空中降臨而來。

為了擺脫與蟲共舞的命運，一千年前，桑女族才相中了翠河石畔中的太倉星，這顆被魔耀風暴包圍的廢棄行星，正是能夠逃脫太空蟲族滋擾的理想之地。

桑女族這支太空移民集資從摘花精靈手中買下了太倉星，拋棄了其他所有魔法昆蟲的傳承，唯獨帶著【影蠶】來到此地，歷經千年發展，在馭蟲魔法的基礎上開發出了更安全的【光影魔法】。

使用【造影機】和【影蠶琥珀】，就算是卡林這樣資質平平的學徒，也能使用最基礎的光影魔法。

否則卡林也活不到今天。

可是命運給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桑女族終究沒能逃過種族的宿命。

桑女族體內的桑腺，使他們成為了死靈蟲最佳的寄生對象。

他們偏偏在移民之初便舍棄了祖輩傳承的其他馭蟲魔法，所以在面對死靈蟲的侵襲時，太倉桑女毫無對抗經驗可言。

恰逢翠河石畔的幾顆恒星進入活躍期，宇宙間的星晶塵埃匯聚成了淹沒一切的魔耀風暴，致使太空航行異常不便。

圣蔭林庭的摘花精靈早在災變初便收到求援信號，但冒險穿過重重風暴，仍花費了半年時間才堪堪趕來。

雖然他們趕到后成功擊殺了那位妄圖成神的死靈法師，但半數的太倉桑女已經淪為了活死人。

卡林的這張天命牌【馭蟲使學徒】上寫著這樣的注言：

——“趕在日益強盛的魔耀風暴徹底封鎖翠河石畔之前，摘花精靈匆匆留下了也許能與死靈蟲抗衡的翡翠靈蟲。

此后風暴禁絕，太倉桑女在自己殘破的家園上開始了流浪。

一個馭蟲使的學徒挺過了八年前的‘大崩潰’，又走過了五年前的‘大淪陷’，至今仍是學徒。”

第二張天命牌，則是1級魔女牌【候選魔女（劫命之蛹）】。

在昏暗的背景中，忒娜身后向外延伸的白色蛛網，猶如披散的嫁紗，與漆黑的長發一同飄蕩。

蜘蛛的陰影隱隱籠罩在她的頭頂。

死靈蟲具有著名為“道化性”的生命特征，隨著宿主的天賦而繁殖演化成不同的品種。忒娜身上的蟲卵，便是發育出了【劫命蛛】的蟲苞。

牌面上的注言這樣寫道：

——“躲過八年前的‘大崩潰’，與親人斷絕聯系的學生們曾在舊津山中學安營結陣，將那里變成了他們的獨立王國，渡過了一段相對安穩的時光。

直到五年前魔耀風暴再次激化，面對寄生者大軍的瘋狂進攻，候選的魔女與學徒帶著師生們自淪陷的校區中奪命奔逃。

盡管在逃亡之路上的最后一刻仍難逃感染，但她回望往昔，那段灰色青春中的憂愁與溫暖仍像蛛網一樣拖拽著她。”

卡林將注意力從天命牌上收了回來，解讀著天命之輪帶來的啟示。

‘候選魔女想要贏得天選，成為真正的魔女，也要經歷殘酷和漫長的淘汰。總之，先去動物園看看情況。’

卡林這樣計劃著，漸漸放下思緒，躺到床上淺淺地睡眠了一會。

消解了通宵放哨的疲勞和重獲傳承的復雜情緒，他重新恢復精神。

卡林揉了揉眼睛，打了哈欠，把他的步槍拆卸重新保養，再把放在充能器上充能的影蠶琥珀光墜拔下來，嵌掛在左手腕的手鐲上。

清點了一下背包里的物品，卡林再加帶了兩罐封存著【冥土蟑螂】蟲苞的煉金罐，隨后到三樓的學生處登記他的出行計劃。

“蘇特，替我做好登記，我要外出幾天。”

“幾天？”睡眼朦朧的同學問道。

“唔..暫定三天。我打算去林野動物園拾荒，帶著忒娜一起去。”卡林說道。

“動物園？有點危險吧，萬一有變異的魔法生物怎么辦？”

蘇特有些納悶，但很快想通了，他對卡林曖昧一笑：

“哦，帶著忒娜去？你們真有情趣。”

卡林對同學曖昧的猜想一笑置之，這里的氛圍就是如此。

公序良俗早就隨著文明社會一起崩潰，就算是碩果僅存的八位教師，也不喜歡強調這些。

這么一間百來活人的實驗室，僅就卡林自己所知的，便能兩兩搭配出近千對過去式或進行時的交往關系。

卡林也曾嘗試放縱，但最終厭倦了這種朝夕易改的氣氛，甚至對放任這種氛圍的老師們產生了看法。

所以他才選擇盡可能承擔外出偵查和拾荒的任務，遠離這樣的頹廢氣氛。

但卡林并不厭恨同學們，反而能夠理解。

太過于窒息的靈魂們，只有依偎在他人身上時，才能嗅到解脫的空氣。

卡林坐在辦公桌前，等著蘇特筆錄登記，隨意地掃視桌面上的文件，看到了幾沓厚厚的實驗報告。

“最近有什么成果嗎？”卡林隨口問。

蘇特拉開抽屜，將一盒子彈塞給他。

“哦，對。最近椰蚤的培育有些進展，既然你要出門，那就發一盒給你拿去試試吧。”

卡林打開一看，清點里邊的椰蚤彈，“和過去有什么區別？”

“報告寫著是射速更快了，可能會影響槍感，不知道是好是壞。”

卡林拿出一枚子彈在手里掂了掂，試著感受封存在彈殼中的椰蚤蟲蛹。

這只蟲蛹雖然還在彈殼中休眠，卻睡得不是很老實。

八年前圣蔭林庭在太倉星留下了火種——【翡翠靈蟲】系列的魔法昆蟲，椰蚤也是其一。

這些年以來，這些蟲卵和馭蟲魔法的傳承在幸存者中逐漸擴散。

研究中心的八位教師便以翡翠靈蟲和死靈蟲為基點，向著八個不同的方向鉆研，卡林手中這枚改進型椰蚤彈正是成果之一。

以感知確認這枚椰蚤彈還算靠譜，卡林便將其收入了背包。

“我真不想替你們測試這些玩具。辛苦戰斗活著回來，還要費腦筋寫報告！”

蘇特聳了聳肩：“秀琳老師吩咐的，你也不想被老師用槍指著吧？”

登記完成后，卡林又帶著便簽條來到六樓的儲物窗口，領取外出用的食物和汽油。

窗口后的同學拿出地圖，查看卡林的目的地——林野動物園，測算出兩地的距離后，他從旁邊一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里挑出了兩個塑料瓶。

這些瓶子里都裝滿了汽油，不同容量的瓶子支撐他們到達不同的距離。

資源緊張，發放給卡林是一個小塑料瓶，裝滿的汽油正好足夠他來回的消耗。

走出樓房，一路上偶爾能遇見幾個同學，正值清晨，大家都精神懶散。

隨便在路上逮了一個同學，讓他幫忙一起將忒娜從庭院中撈出來。

他們爬到庭院上方，踩著柵欄走到可開關的鐵欄天窗旁，卡林開口將忒娜呼喚了過來，然后打開天窗用繩索將忒娜套了出來。

同學站在遠遠的地方，負責出力拉繩，等忒娜被拉出天窗，看著卡林將天窗重新鎖住，同學便告辭溜了。

忒娜如今只聽從卡林一人的話，對其他人可不友善。

當然，她偶爾也會攻擊卡林，只是打不過卡林而已。

她愣愣站在柵欄頂上，任由卡林將身上的繩索重新解開，如墨玉的眼睛緩緩轉動，眼神渙散著，像是在看卡林，又像是在看空氣。

“陪我出去走走。”卡林對忒娜說道。

理所當然，他沒有得到語言回應，但忒娜會跟著他走的。

他從背包出拿出一個不薄不厚的黑色纖維口罩，將掛扣掛在忒娜的耳朵上，為她戴好。

寄生者能從咽喉中伸出注射肢，向活人傳播蟲卵。

忒娜這樣擁有地縛行為的寄生者，雖然能稍稍克制自己的寄生欲，但卡林還是為她戴上口罩，主要是為其他幸存者的心情著想。

雖然他們外出時可能壓根碰不到其他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