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軼發現，在人間的這座火神廟范圍，他是全知的。

只要那座火神像在，神廟圍墻內的一草一木，一蟲一鳥他都能偵知。

當然，得顧軼把目光投向他要關注的位置。

如今他看到，現實中的大同城火神廟，大片的面積都是工地，只有供奉神像的主殿修繕完畢。

但迫不及待的信眾和湊熱鬧的看客們已經進來燒香了。

不過七天，顧軼頭頂的靈光圈就重新回復了四分之一的光亮，重回秒殺三道體蜈蚣的程度！

甚至顧軼幻想，立刻就中止修煉，帶白駝會的人馬殺向百足礦山，和那山主決一雌雄！

然而，第七天之后，火神廟的靈光圈又開始衰退。

到了重開廟后的第十二天，顧軼頭頂的靈光圈穩定在八分之一光圈的明亮程度。這點愿力轉化為光箭，大概能誅殺一個二道體妖怪。

——那要你這個火神有什么用，現在的顧軼本人直接動手就得了。

神座上的顧軼在腦子里算起賬來：

“這是粉絲經濟?！?

過期不用，愿力就會流失。

火神香火的基本盤是原來的圣火教眾，目前只有他們心中真有火神，才能穩定地供應火神愿力。

但圣火教眾的人數太少，撐死兩萬，并且虔誠的程度有深有淺。

點亮四分之一靈光圈的那夜，對圣火教徒也是特例，當時他們對現實太絕望，對神靈降臨的愿望達到了極限。

而眼前的危機解除之后，教徒們的信仰就跌落到了正常的水平?，F在信眾提供給顧軼的愿力，基本都是請神收復百足礦山的念頭。

顧軼可沒有意愿在大明擴大圣火教的群體。

經營教團，曠日持久。他要的是克服眼前的難關，根本等不及。

而且教團擴大，就要和主導大明的各種利益群體摩擦，還可能蝕本。

更重要的是，圣火教的教義，除了沒有宣揚推翻大明，剩下到底是怎么樣的，顧軼根本沒研究過。

那就要走第二條路徑：在這個火神座上的顧軼，不能局限于圣火教徒，他得幫助他們之外的大明百姓來換取愿力。

這需要核算一下成本和收益。

如果火神幫助百姓付出的代價超過了火神靈光圈的積攢，這種虧本生意，顧軼絕不能干。

這十二天，顧軼聽到了太多求城里人來求火神尋找失物、保佑婚戀稱心、生意發財、科考中舉、寫書大賣的雞零狗碎。

顧軼都懶得去搭理，火神像寂然不動。

他本來的世界有一首歌寫得太好了，“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在這個有妖有鬼的世界，至少顧軼這個冒充的神，連等價交換都不太樂意，腦子里都是超額回報。

他一面掛機煉氣，一面耐心等待著高價值的目標上火神廟。

到了第十三天，有魚上鉤了。

這個日子，原來火神廟新開業湊熱鬧的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來到這里的大明百姓，恐怕是真的有對火神迫切需求的，真的愿意被顧軼榨油水的。

深夜，恢復安靜的大殿來的第一位，是顧軼的熟人。隔著神像，神座上顧軼的臉都紅了起來。

是白駝會的大股東李延香。

她說過去火神廟為自己祈福，果然踐行了自己的諾言。

這是多此一舉的事情嘛。

當然，顧軼也不會自揭身份。暗戳戳聽聽香香姐怎么疼愛自己，心里也是在吃蜜。

“神明在上，神明有靈。

尊廟由我捐建，我也不必再報名諱了。

每夜我用‘猹公’觀察小軼的煉氣進度，他夜夜安然無恙，多謝神明的冥佑。特此奉上一些心意?！?

本省干旱貧瘠，蔬果泛善可陳，百姓餓起來連土都吃。大廚們的技藝都點在碳水一門，傳說有琳瑯滿目，上千品類。李延香仿佛全部會做。給火神香案奉上的糕面和給顧軼本人準備的，從來沒有重樣的。

“我是‘后土娘娘’的傳承。

‘后土娘娘’只管農事豐收，我在農藝上有所成就，就能讓她歡欣愉悅。

其他方面的事找其他方面的神明，‘后土娘娘’并不會嫉妒?！竦螺d物，有容乃大’是她給我們農人的教誨。

尊神誅殺蜈蚣怪，助我掌握白駝會，此恩永遠不敢忘記。

捐建此廟之后，我還會在白駝會的總柜、鏢局、錢莊、礦山，一切權柄所在之處，設立尊神的小神龕，讓白駝會的上下同仁也永遠銘記尊神的恩德?！?

聽著李延香的許諾，顧軼心中微動。

香香姐是要在白駝會推廣火神信仰。

她對待火神的態度不同于那些虔誠的圣火教徒，完全是在和一個生意伙伴談合作。

是了，李延香也隱約意識到了愿力積累和火神顯靈的關系。她也再想，如果白駝會方面能再給火神一些愿力，或許能在討伐山主時再現火神顯靈。

“上次尊神顯靈誅妖，全城皆知。

按照大明的律令，總兵大人已經向朝廷上表，稟告尊神的靈驗和功德。

大明天子是東土唯一的‘現人神’，不久，朝廷就會派下特使，驗證尊神的事跡。

如果屬實，尊神雖然不能躋身官廟，在本省、他省、南北大地開枝散葉，都會在朝廷允可之中。”

李延香的聲音仍然平靜，但語意之中充滿了誘惑。

火神座上的顧軼憋著笑。這個大姐姐把神明當做生產隊的驢，畫了一個全國擴張的大餅，鼓勵火神在百足礦山大力出奇跡吶。

不過，如果他們真的討伐成功百足山主，這尊火神就能真正走出大同城，顧軼將獲得多大的愿力呀？

這樣美好的前景，誰不會心動呢？除非這個火神徹底躺平擺爛了。

“唯有一點，朝廷除惡務盡。

尊神是游俠之神，倘有匪類尋求尊神庇護，萬望與之割席。

否則，一切前程，都是妄想?！?

說到這里，李延香抬起頭，仰視這面無表情的三目銅像。她的眼神里盡是陰翳，語氣中也帶了威脅。

在她的心里，這個“火神”遠不能和大明的上神“后土娘娘”并論。對一個談判的生意伙伴，她大可以給予嚴肅的提醒。

——一個正牌的“游俠之神”，當然和那些惡棍歹徒的聯系千絲萬縷，想通過朝廷審查，可要把你的案底洗干凈。

顧軼沉思著

——匪類。誰是匪類？

——和他一樣，李延香還在懷疑著趙普全呀。

在他們奪取白駝會的過程之中，始終徘徊著那個圣火教老者的身影。

顧軼是李延香可以充分信任的人。

但趙普全不是。

李延香竟對趙普全起了殺心！一個完全人間蒸發的趙普全才是最安全的趙普全。

香香姐并非無情無義之人，但她有猹公探聽全城情報，究竟嗅到了點什么呢，能判斷趙普全是一個匪類呢？

只是兩方現在合作之中，李延香還不能下手排除。她直接向趙普全的神明給出了條件——神廟開遍全國和區區一條趙普全的性命——兩者孰輕孰重，神明自能判斷。

顧軼沉默。

他對趙普全也在觀察。

但現在扮演神明的顧軼也該有一個神明一般的態度。

如果一聲不吭，被一個人間女子這樣威脅，那就失去了神明的威嚴。

雖然香香姐是他充分信賴的大姐姐，顧軼也只好擺起臉兇一下，這是一個演員不得不然的自我修養。

“除惡務盡！行善務盡！”

李延香的雙目一詫，神采飛動。

她看到那火神像背后的靈光圈竟然為她而亮，炙熱的光線從靈光圈投下，在李延香足前的青磚上刻蝕下了八個大字。

——這個火神果然活躍起來，在傾聽人間的聲音！

顧軼催動了他的頭頂的靈光圈。

目前的愿力當然無法像當時那樣熔化三道體蜈蚣怪的金甲，但在區區神廟青磚上激光打字，還是輕而易舉。

“滋——”

李延香的笑容忽然斂起。神明的光線投向了她的手掌，可以刻蝕青磚的光投射在她柔軟的手上！

“不恭必罰!”

李延香渾身汗水淋漓。這神靈的怒火可以在上好的磚石上刻字，自然可以直接切割下她的手掌。

然而，隨即，李延香覺得手掌一陣清涼，她手掌上的光線代之以月光般的溫柔。

“下不為例。”

顧軼并不想真的傷害大姐姐。

李延香沉默著向火神像深深施了一個禮，退出了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