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衛生間里的水聲停了下來，酈道安眉梢挑了一下。

他拿了件睡袍披上，在靠窗的桌邊坐了下來。

窗外寂靜漆黑，街邊的燈光隱藏在樹蔭底下。

酈道安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好幾下。

他拿起，看了一眼。

又屏幕朝下，放了下來。

不多時。

手機再度震動。

酈道安反將手機往上推了推。

他拿了只玻璃杯，倒了點熱水。

衛生間的水聲再度響起。

淅淅瀝瀝的，像是某一天下著雨的夜晚。

酈道安起身，屈指在門板上敲了兩下。

竺君剛從浴缸里起來，聽到敲門聲，她有點被嚇到。

張嘴就想說話。

手撐在水盆邊上，看到鏡子里濕淋淋的自己，張了張嘴。

忙又把嘴巴閉上。

來不及吹頭發，竺君將酈道安放在一邊的睡袍裹到了身上。

她下意識看了眼放在簍子里的衣物，彎腰，將那件禮物撈出來，蓋在了最上面。

而后走過去開門。

酈道安看了她一眼。

她眼睫上的水珠隨她細微的動作，一顫一顫的。

在他看她時，極快的與他對視，又很快把視線移開。

竺君從他身前走過。

她身上帶著的溫熱水汽，往人鼻端躥。

酈道安握住了她的手。

在竺君錯愕的目光中，將人引到了他剛才坐著的椅子上。

又拿了毛巾，往她腦袋上蓋。

竺君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當真驚慌。

從來只有她替他擦頭發，哪有反過來......

人當真是會習慣，她早忘了自己曾也是被人服侍的那個。

竺家尚未出事前，她也有一個從小跟到大的保姆。

只是那保姆后來叫竺長肅收買，反在竺長年被抓時，去錄了不利于竺長年的口供。

竺君握住了耷拉下來的毛巾一角。

她半仰著頭，被水洗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帶著一點慌張。

酈道安手上稍稍用力，將毛巾往下帶了點。

壞心眼的遮住了竺君看他的眼睛。

“別亂動。”

指腹刮過她的指尖。

眼見著她白皙的手背一顫，縮了回去。

酈道安嘴角勾這點笑，眼梢也往上挑。

“竺長肅自回國后，推翻了之前的口供，要求替你父親翻案。”

酈道安手心里的毛巾被一把抓了下來。

應是帶到了幾根她的長發，他瞧見她眉梢因疼，僵了兩下。

酈道安眉間微蹙。

黑眸俯看著她。

竺君想說話，左右晃了下腦袋，找她的手機。

想起來，手機放在外邊，便要起身。

酈道安兩只手扶在她肩膀上，示意她坐著。

他推門出去，而后進來，將她那只手機遞到了竺君跟前。

竺君忙接過。

“他怎么回來的？”

“又要做什么？”

酈道安看了眼她濕漉漉的頭發。

拿了吹風機。

“頭發干了再說。”

竺君著急。

酈道安快她一步，反握住了她企圖來抓他的細長指尖。

“急脾氣。”

他念了她一聲。

便不容反駁的將竺君的手放下去。

打開吹風機，握著她的長發緩緩抖動。

竺君不知他怎么突然來的興致。

想給她吹頭發。

他連自己的頭發都不吹。

自然，酈道安事事都行，在這件事上還是落了下風。

才吹了沒幾下，竺君被他拔掉了幾根頭發。

偏她還不能吭聲。

別叫他不高興了，一會兒，越發什么也不說了。

在酈道安又拔掉了她一根頭發時，竺君腦袋不受控制歪了歪。

酈道安望著自己手心里那脆弱的長發。

他眉梢跳了兩下。

把吹風機往旁一放。

然后抓住了竺君的手，往他寸長的短發上去。

竺君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忙不迭的把手往后縮。

酈道安看她的眼神，竟有些歉疚。

“拔。”

竺君咽了口唾沫。

她抓著手機的指尖緊了緊，忙抬起來。

“我不疼的。”

見他眼睛瞇起來。

竺君忙又說：“洗頭發總會掉頭發，很尋常的。”

她越這么說，他眼神越暗。

被吹頭發這件小事難倒，身來便傲的酈少臉上有點掛不住。

他別開腦袋，視線往旁邊轉。

長長的眼睫微微的動著。

竺君看到他耳朵尖尖上有一點點的紅。

要不是離得近，大約是瞧不見的。

她心下納罕。

酈道安竟還有這樣的一面。

又覺得，他這樣，身上沾了點煙火氣，好像和她的距離也近了點。

竺君自己都未察覺，她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柔和。

舔了舔嘴唇，竺君握著手機的指尖松了松。

“酈道安，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一會，我教你怎么吹頭發。”

“我以前也不會的。”

“你以前喊我幫你吹頭發的時候，我也偷偷拔掉了好幾根。”

酈道安轉過臉來。

她的聲音，被那機器扭曲得有點失真。

但并不模糊。

酈道安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她即便卸了妝，也仍帶著點微紅的唇。

白皙的皮膚，因太瘦，比從前失去了不少光澤。

可她臉頰上還是蒙著光的。

酈道安伸手，指腹在她微涼的臉頰上貼了貼。

他提著嘴角，笑：“嫌棄我？”

竺君搖了搖頭。

他微微彎腰。

手心撐在她椅子旁的桌面上。

沒說話，額頭在她額頭上蹭了蹭。

“那你等我。”

竺君總覺得他低沉的嗓音里帶了點繾綣。

她心上顫顫的。

明明很想問的，很想聽到答案，鬼使神差的，她點了點頭。

倒好像一點都不著急似的。

懵懵懂懂的，孩子氣。

酈道安指尖在她臉頰上刮了兩下。

竺君分明聽到他喉口傳出來的，低低的笑。

他將門關上。

竺君一口氣吐出來，整個臉都憋紅了。

他再不走，她都要喘不上氣來了。

竺君手在桌上無意識的動了好幾下。

想要抓住點什么，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臉燒得，耳朵都像失去了知覺。

驀的握住什么，竺君視線往自己左手去瞧。

她忙松手。

竟是酈道安的手機。

可就在她松手后不多會，那手機震動了幾下，又震動了幾下。

竺君站起身，想拿去給酈道安。

她無意中瞧見手機屏幕上的信息顯示。

竺君怔愣的定在那里。

好半晌，她抬頭往衛生間的方向看。

里邊水聲不斷，她額頭上的觸感似尚未消失。

竺君手有點顫，她嘴唇也在發抖。

渾身冷汗一層一層的往上冒，她把手機放了回去。

極力克制著自己，才能安靜的坐回原處，等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