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再次盤膝坐下，看起了《金丹直指》里的內容。

首先是序言：

“修真之道，窮理盡性至命之學也。故欲盡其性，必先窮其性之理；欲至其命，必先窮其命之理。能明其理，則真知確見，而不為假者所惑，可以盡性，可以至命。否則，不窮其理，是非罔辨，邪正不分，入于旁門曲徑，著空執相，非是修真，乃是務假。務假之學，與道日遠，適以自誤其性命，焉能修持其性命？”

姜元初心想道：“師父先前與我說過了天地生成之理與人之生成之理，我已然得如此二者，方才算得上是明悟性命之理。”

若是一個修行人連自己修行的原理都說不通，豈不是自欺欺人？

繼續看下去：“自上古起，歷代仙真皆在人間傳下不少真法，只愿眾生個個悟真成仙，無奈后世癡愚之徒，未遇明師真傳，妄自猜測，執著于詞義表象，以目為閨丹，以空寂為燒煉，種種迷象，難以盡述，大失仙翁度世之慈心。

豈知玄妙內景，人間絕無，只得以人間之物喻之？

而后亦有學道之人，對歷代仙真諸多注解，卻仍是以象說象而已，以喻比喻，藏頭露尾，秘母言子，不宜分明道破，使學者茫然無知，究不得而悟之。

非解真道，乃述真道也。

各人注解愈多，世人越發迷惑。書愈漸多，人愈發惑；正道日衰，邪道日盛；真學日埋，偽學日興，奇奇怪怪，無奈乎儒釋二教視其為異端也。”

姜元初嘆了口氣：“不止是道家如此，儒家與佛家乃至各行各業如今又差的了多少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自古以來都是文人相輕，學說門閥之間派別嚴重，差別大的往往互相攻仟，學說相近的就互相維護，學說分別極大的派別甚至到了生死之敵的程度，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豈不可悲？

加上許多人寧愿把自己畢生研究出來的學問帶到棺材里，也不愿傳給非自己子嗣徒弟之類的外人，深層次的真學關竅被帶走了，只留下一些淺顯而人人易懂的道理。

想必敖青口中儒家秘法傳承斷絕也不乏此緣故。

想到這，他又回憶起方先生曾在學堂之上給他們講起過一樁往年遇到的趣事：

京城乃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城，自然是各方人才匯聚，亦不乏天南地北的醫家來到京城開了醫館。

話說一日方先生一日下朝之后，忽覺身體不適，便往一處在京城中極負盛名的醫館而去，途中恰巧看到兩位加起來年已過百余的老人在街上扭打成一團，臉上都飄著血跡了，還時不時朝著對方放出狠話：

“此病當以培火補土為上，你這個庸醫！”

“此病當以滋陰為上，你這個邪說！”

之后雙方的弟子學徒更是抄著木棒互相打了起來。

后來才知這兩家醫館的老先生醫術都很高超，只是兩人來自不同的地域，又師承不同門派，擅使的藥材也區別很大，心里下意識地看不起對方的醫術，兩家醫館又是沿街相對，病人一次也只能選擇一個醫館，經年累月下來，互相積攢了不少的怨氣，此次只是引爆而已，罵起來上頭也是不擇口。

少年在此刻提醒自己一定不要有門戶之見，只要是有道理的，說得通的，盡可先信再去嘗試，至于之后如何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忽然一陣冷風襲來，姜元初下意識地微微皺眉。

按照師父的話來說，天地間有六淫，分別是風、寒、暑、濕、燥、火，若是已成人仙，寒暑不侵，自然無懼，可在此之前打坐修行時一定要避免這種情況。

六淫頑固難除，其中又以濕邪為最，常言“千寒易去，一濕難除”，濕邪濁重黏膩，遇到什么就會與什么沾到一起，就像油入面中，再想把油從面中剔除，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若是濕邪嚴重，沾附在筋骨關節、臟腑經絡中就更難清除掉了。

而對于修行打坐來說，世人打坐覺得昏沉，無法入靜，很大程度上就與脾虛濕盛乃至身體上的病濁有關。

所以修行之前需要一個調養身體的步驟，又叫煉己筑基，又叫補漏，只是其雖沾了“筑基”二字，卻算不得什么修行境界，只是那些初學依著后面四個境界取了個稍微好聽一點的名字罷了。

真正的筑基，乃是煉精化氣完成，成為人仙之后，此基乃是大道之基，出輪回之基，可不是什么等閑之事。

若是世人以為所謂的“百日筑基”真就是修煉一百天就筑基了，那可真就是執著其象，貽笑大方了。

姜元初回過神來，他觀此山如此之高，風大寒盛，又有湖泊濕氣在，絕不可在上方久坐。

于是起身，希望在這個山頂中尋找到一個容身之所。

少年穿梭在似錦繁花之中，呼吸輕而緩，細至無聲，仿佛一縷飄然而至的清風，與周遭自然之景象融為了一體，甚至未曾驚動在花間停留的蜂蝶鳥雀。

走出這片花海，他見到了一片平坦開闊之地，這里的懸崖邊上生長著一顆歪歪扭扭向著懸崖下方垂下的松柏，而松柏之上，則纏繞著許多粗壯的樹藤。

樹藤乃是自下而上生長，少年緩緩走到懸崖邊上，伸出手試了試，十分結實。

他一手拉住樹藤，眼睛就往下看。

看見下方之景象后，頓時嘴角綻開笑容。

兩丈之下，樹藤緊緊纏繞之處，又是一顆生長在峭壁之上的松柏。

而松柏旁邊，則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看來是師父早就考慮到了自己的情況，為自己搭了個樹藤做的梯子。

不過姜元初仍然不敢大意，自己如今還是肉體凡胎，這里離地不知多高，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若是這樣死了可就真不值當了，于是用手緊緊抓住樹藤，一步一步爬了下去。

直到腳踩到下面的松柏，看著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實地，方才松了口氣。

轉身一躍，便是下來了。

少年再次打起精神，轉眼看向這個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