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王升與鏢客們已經沿著路出了青牛山，又沿著路馬不停蹄的跑了數里，貨物則被留在了山神廟中。

眾人喘著粗氣：

“我們都跑到這里來了，那妖怪應該不會再追來吧？”

“實在太可怕了，我感覺那妖怪隨便吹一口氣都能把我吹死。”

感嘆過妖虎的恐怖之后，又有鏢客開口提到姜元初。

姜元初之名一出，所有人臉色無一例外都變得極為復雜。

“那少年確實可惜了。”

“我活了這么多年今天是第一次見老虎，第一次見妖怪，也是第一次被一個孩子如此震撼。”

有鏢客癱坐到地上，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哭了起來：“老子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居然還要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救我們，算什么東西！”

王升騎著馬，死死握著屬于少年的短劍，眼中似乎燃燒著一團烈火，那股怒意幾乎化為實質，他吼道：

“我們到縣城了就把消息散布出去！請高人降妖！”

“就說交通要道，青牛山上，有虎妖盤踞！”

“再把那少年舍身飼虎的故事傳給街頭小巷的每個人。”

“元初雖身死，名卻不可不垂！”

王升自幼就愛聽戲，尤其喜愛看那些舍生取義的故事橋段。

每每聽之，皆感到熱血沸騰，如今卻是做了一個懦夫，甚至連舉刀向這個妖怪沖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虧他還自曾拍著胸脯在許多人面前說起過：“若是真有一天，愿效仿古之勇士殺身成仁！”

如今想來，真是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

當時他看著那妖虎施展出那般手段之后，頓時生了懼怕之心，就明白了自己心里還是極為怕死的。

……

姜元初則跟著妖虎一直來到一處山澗，在這里能看見一道自另一座山頭垂下的白練，與清水河相連，其上飄蕩著如絲如縷的水汽。

虎妖看向少年。

“路上這么多機會，你為什么不逃？”

“我逃，他們就會死。”

“他們與你何干？”

“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即使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而他們若是死了，一家人又該如何維生？甚至連性命都有可能都保不住。”

“你倒是清高，可又能得到什么呢？”

“不過是在踐行學到的道理，堅持心中的理念罷了，得到的東西，不是你能想到的。”

虎眸眼中微微閃動，想反駁，但礙著自己如今是妖虎之身，只得硬著頭皮裝作不懂又不屑。

“難道你不恨我嗎？”

姜元初很是灑脫地回答道：“不恨，本來就是我自己沒有聽人勸告，怎么會怨恨其他人呢？

再說你只是為了飽腹而食人，又依照了諾言將他們放離，還有何好說呢？”

妖虎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其中的尖牙利齒，俯下身子作出一副要轉身回追的樣子：“若是我轉頭又將他們吃了，你又待如何？莫非你還有兩條命不成？”

姜元初攤了攤手：

“我已然盡力了，之后是否履行諾言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只是你既然許諾，自然是天地鬼神共鑒之，還是不要輕易違背而好。”

“哼！我才不信有誰能知道！”

“這巍峨山峰，滾滾清水，蒼青天穹，載載坤靈，哪個不記得你曾說過的話？”

姜元初說話聲音很輕，山神卻感覺仿佛是這四面八方的死物都憑空生出了眼睛，且全都在凝視著自己，仿佛姜元初才是一地之山神，那股令人心悸的氣勢壓迫得他都快演不下去了。

姜元初目光清澈，內心平靜。

先前他陷入糾結之時忽然想起來老者曾對他說起過的境象，也試著內照自心，與自己的心靈進行溝通，才發現自己先后升起了三個念頭。

第一個念頭是希望他們不要死。

第二個念頭是自己沒有聽進去勸告。

第三個念頭才是自己要求的大道。

他順其自然，憑借本心行事，正如夢中的那位姜公一般。

即使為此身死也無掛礙。

若是此世不成，他便帶著這顆向道之心再來一世吧，左右也不過從頭開始而已。

姜元初早已想通其中關鍵，并不恐懼，他看著身旁這只駭人聽聞的妖虎，像是接受了自己馬上就要死亡的命運：“而且你本就是為我而來的吧？怎么能讓其他人代替我呢？”

“我一路上曾問過許多人，卻沒有一人說起過青牛山有盤踞著一頭妖虎的事情。”

山神整個人都有些麻了，活了這么多年他還是頭一次感覺到自己言語上的匱乏，幾乎是吼出來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就不能是其他山頭來的嗎？”

“當然可以。”姜元初仿佛看穿了一切。

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昂首挺胸，面朝清水河，張開雙臂，衣袖垂下：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

山神很是惱火地看了一旁的呂洞賓一眼，這位上仙光看著，什么也不說，搞得他很是為難啊。

而且他自有靈智開始就已斷了血食，血腥味在他這里難聞得要死，日精月華它不香嗎？

“上仙，我此時該如何做呢？”

呂洞賓聞言并未言語，反倒是將身形一隱，直接消失不見了，只留山神一人，呆呆留在云端。

“……”

山神懵逼地眨了眨眼。

喚了幾聲卻發現這云上哪里還有呂洞賓的影子。

山神嘆了口氣，上仙這是讓自己做選擇啊。

可是自己還能真將這少年殺了不成？

他心思百轉，一瞬千念，終于想到了一個可行的答案。

“殺而不殺，死而不死。”

先前呂洞賓陽神分靈化身成男人，攔住姜元初的去路，送上了兩句話。

他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天意，知其乃是呂洞賓的言出法隨的神通，是必然會應驗的。

自己乃是其中一環，斷然是不可違之。

所以必要攔其道，將他吞入肚中，讓他再歷經一道生死。

想到這，山神松了口氣。

好歹自己活了一千多年，還是能想出來這種兩全其美的辦法的。

“姜元初，你且轉過身來！”

姜元初聽聞妖虎叫了自己，稍許疑惑地轉身，不知道這老虎還要搞什么名堂。

卻頓時感覺到一股極為強大的吸力，仿佛是水中的漩渦一般，將他牢牢吸住。

更是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撕扯他的意識，姜元初掙扎許久，發覺眼前天昏地轉，身子一軟，就直直倒在了地上。

可這原地哪里還有這一人一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