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正在罰站!
內院演武場中,張二郎在雪地中練槍。
他身高跟張慎一般,穿了一件簡單的藍緞窄袖武袍,雙臂綁著護甲,持槍舒展間,如龍虎騰躍,氣勢極盛。
“轟!轟轟!”
槍如惡龍,扎爆空氣!
張二郎的槍法,大開大合,又精巧毒辣。
每一個動作,都是內外合一,四肢、脊椎以及隔膜,六張弓動靜開闔之間,無不發力,讓他的長槍如炮,透出一股堂皇之氣。
張家祖傳武學《心猿五十勢》!
張慎目光灼灼的盯著張二郎的身法招式,心中暗自揣摩。
“這心猿五十勢專為戰場殺戮而創,心猿似火,兇暴無匹,難以攝伏!人的身體是一座丹爐,擒拿心猿,將其煉化,得到一枚神通金丹……這跟爺爺傳我的煉神法中‘懾服心魔,凝神入定’,簡直異曲同工。”
張二郎出招速度越來越快,在演武場中形成可怕的氣流風壓,包裹了他的身軀。
周遭風雪怒卷。
正是神意雛形……真力戰技!
張慎移開視線,看向演武場另一側。
那里站著一名打扮跟張二郎一樣,臉上戴著一副瑞獸面具的人。
張慎沖他微一點頭。
對方目光一閃,下顎微低,算是回應。
那是‘影甲’,張二郎的另一名替身,也是張慎唯一的朋友……張慎代號是‘影辛’。
張二郎是‘安州經略使’張叔平的嫡二子。
安州張家作為武將世家,在南玄王朝地位極其尊崇,就連‘荊州王’玄千玨都差了些底蘊。
人稱“一門兩豪杰,父子皆英雄”。
指的是老經略相公張仙芝,以及張叔平。
張仙芝早年戰功赫赫,朝廷三次封王而不受,如今年事已高,深居簡出多年。
張叔平剛過不惑,位高權重,親自整練出了十萬鐵騎,是安州兵主。武功卓絕,身具千馬奔騰之力,帶頭沖鋒鑿陣破萬軍有若等閑。
南玄王朝初年,永康帝曾連發六道圣旨,賜天子劍,命張叔平緊守玄北門戶,被南玄士子傳為佳話。
張家大郎張英,天驕武將,十六歲武道臻至六重神意境,卻遭人暗算,破了罩門,神意崩潰,天才隕落。
張家二郎在玄北三府同樣大大有名,然后呸上一句“不肖子孫、不類人子”的評語……這些,都是張慎努力工作的成果。
張慎自然能猜到,張經略是在茍發育。
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懂的人很多,做到的人卻很少。
張二郎也深諳韜光養晦之道,讓替身在外面幫他當浪蕩子、敗家子,自己躲在內院苦練。
大總管狄遠當初為張二郎培養了十名替身,不僅訓練舉止儀態,還以秘法不斷調整形貌,中間還要削骨挖肉,無比痛苦。
經過不斷淘汰和消耗,現在就剩下張慎和影甲兩人了。
“踏踏踏!”
腳步聲響起,只見一名身穿紫錦長袍的枯瘦老者,緩步走來。
看到這道身影,張慎心中應激般的打了個哆嗦。
大總管狄遠是張二郎的得力心腹,忠心耿耿,武道修為強大,就連家主張叔平對他都要禮讓三分。
張慎曾經不止一次聽張叔平稱呼狄遠為“狄老”!
“練武先練心!而后才是外功,內煉,真力,元罡,渾圓,神意,通玄,煉竅,神通,靈臺!這十重境界,每一重都是登山之路!到達山巔后,以神通鑄就靈臺,然后奮力一躍,飛升星域,擁有千載壽元,那才是真正的逍遙!”
狄遠進入演武場之后,張二郎便停下了動作,宛如勁松一般站立,聽他教誨。
他的相貌跟張慎一模一樣!
只不過,張二郎的體魄強悍如虎,氣血渾厚如海,肌膚潤澤如玉,眸光明亮如星,氣度威嚴已經養成,厚重內斂,至尊至貴。
張慎的相貌自然也是極為俊秀出彩,可臉頰消瘦,皮肉暗淡,眼眶淤青,眼眸無光,明顯是傷精過度。
就像賣家秀與買家秀,根本沒得比。
甚至連影甲,都比張慎更像張二郎,至少體魄差不多。
“靈臺不在外界,而在心中!從磨練體魄意志開始,凝煉神意,開辟神海,凝聚本命大神通!到了神通境,已有萬馬奔騰之力,移山催城,屠妖鎮魔都是尋常!”
狄遠說話的聲音異常洪亮,直貫入張慎的腦海,震得他頭暈眼花,呼吸都變得困難。
“萬馬之力!移山催城!這個世界的人類,僅憑肉身就能做到這種地步!這他媽是生產力啊!”
張慎聽得很是向往。
“我輩武修,想要登天,沒有一絲一毫的捷徑,唯有在一招一式間不斷積累,打下雄厚無匹的根基,最終脫離星球的束縛,進入長生逍遙的鑄星境!少主的大業,翻掌間就可以實現。”
“登天境!鑄星境!”
張慎聽了狄遠的話,心中豁然明悟,只覺一條通天大道寬又闊。
“狄伴伴的話我會牢記。”
張二郎的嗓音跟張慎一樣,卻非常清淡。
“少主的心猿五十勢已經小有成就!修為也臻至五重渾圓境!老奴為少主賀!但少主槍法運轉之間,剛勁有余,圓融不足,所以還無法降伏心猿,露了三處罩門,仍需細細磨練!”
狄遠告誡道。
他自稱老奴,稱張二郎為少主,這是一種資格,在張府有資格這樣稱呼的不超過五人。
張二郎點點頭,這才豁然回身,凝視張慎。
“影辛,你可知罪?”
“我有何罪?”
張慎一步步走到張二郎身前一尺處,神情、動作、語氣,都跟他一般無二。
他被要求,只要沒戴面具,無論何時何地都必須跟張二郎如出一轍,好做到在外面也能以假亂真。
張二郎看著這張臉,眼中掠過了一絲厭惡:
“你最近一個月表現極好,安州城中誰人不知,張衙內是一個浪蕩好色之徒。
可大雪后,你悄悄出手三次,救下數十人,若讓有心人知道,會說本郎君胸藏溝壑,是在韜光養晦!
你犯下如此滔天大錯,難道還不知罪嗎?”
張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這場百年難遇的暴雪,壓塌城內近千棟屋舍,數萬百姓遭災。
張慎受到的教育讓他無法選擇漠視,也是為了積累功德愿力的緣故,所以悄悄出手了幾次。
沒想到,全都被張二郎知道了。
“大膽奴才,你是第一天做奴才啊,主子交代的事情,你也敢存私心!”
狄遠厲喝出聲,五指瞬成鷹爪,忽然出手,一下扣住了張慎的鎖骨,指甲刺破皮肉。
張慎只覺肩頭劇痛,像小雞一樣的被提溜了起來,雙腳離地。
“狄遠!你敢以下犯上!”
張慎怒視狄遠。
他此時絕不能開口求饒,但凡露出半點破綻,就不是合格的替身,是要被直接處死的。
張慎料定,自己現在還有用,張二郎絕不會馬上殺他!
砰!
狄遠一把將張慎丟在地上,陰冷一笑。
“好,倒是老奴冒犯了。”
“哼。”
張慎忍著劇痛爬起來,輕哼一聲,又將張二郎的神態學了個十足十。
張二郎冷冷道:“你在城中廝混,揚我惡名,流連勾欄,勞心傷身,可見是用心了的!
但你有私心,所做之事與我惡名不符。
本郎君賞罰分明,你失職,故罰你十棍,好讓你長記性。你有功,我做主傳你心猿五十勢,再賞你十枚鍛體丹,助你打熬體魄,免得暴死!”
張二郎訴說著張慎的功與罪,清淡的說出賞與罰,好要張慎心服口服。
狄遠眼神一寒,伸手一抓,從兵器架上隔空攝來一根棍子,狠狠抽打在張慎身上。
“啪!”“啪!”“啪……”
狄遠下手極狠,每一棍都勁透筋骨,帶來劇烈鉆心剜骨的痛,肺里的空氣都被打了出去,張慎呼吸不上來,叫喊不出口,沉寂在恐怖的窒息和劇痛之中。
長棍在空中不斷揮出爆鳴,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浸透了衣衫!
“嗬!——!”
十棍打完,張慎仿佛浮出水面的溺水者,拼命的呼吸著。
半響,張慎硬提一口氣,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怒視狄遠,聲音嘶啞的咆哮:
“狄遠!你該死!”
張慎心中也在怒吼咆哮,比起身上的疼痛,更痛的是他的心,仿佛有無數螞蟻在啃咬。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沒見過光明!
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狄遠冷笑一聲,竟對張慎拱了拱手:“老奴等著郎君的責罰!”
“好了。”
張二郎一揮手,看向影甲,淡淡道:
“十日后便是真武試煉,我現在教你們心猿五十勢前三十勢,你們臨陣磨槍,學些皮毛,通過試煉便輕而易舉。”
狄遠跟著喝道:“都看仔細了,這是你們此生最大的造化。七天后,你們就在這里比試。究竟是誰代替少主去參加真武試煉,然后進入真武派修煉神通,改命登天,就看你們的本事!”
張慎、影甲聽得驚愕交迸,下意識看向彼此。
“……”
兩個在煉獄中互相同情扶持的朋友,就這樣,無聲對視。
張慎看著影甲,心中的震驚和悲哀,難以言喻。
影甲眼中的悲哀之色比張慎還要濃。
狄遠的話很明顯,七天后他和影甲將淘汰掉一人。
不出意外,就是張慎!
凄冷的演武場中,天空碧藍,白云幾朵,一輪寒日高懸,毫無溫度可言。
“轟!!!”
張二郎一抖手中鋼槍,以‘無定勢’起手。
一槍在手,氣血鼓蕩!
張慎只聽得張二郎心口“咚咚”兩聲如擂鼓般的心跳,瞬間槍出如龍,氣勢兇暴,宛如魔神!
“潛息守意,出定無常;心猿之境,剛猛無儔;破除魔障,金丹既成……”
張二郎一邊出槍,一邊吟誦口訣。
最后還演示了這套槍法的樁功。
張慎用心記憶,不放過一絲細節。
“影辛,等會自去找沈嬤嬤領一枚琉璃丹,治好傷勢,免得你在背后說我不公,影響本郎君大計……都退下吧!”
演示結束,張二郎額外吩咐了一句,然后一揮手。
張慎和影甲一起出了演武場。
兩個好友,不約而同在回廊中站定。
“辛。”
“嗯。”
“我不會手下留情,我有必須要贏的理由。”
瑞獸面具下,傳來影甲堅定的聲音。
許久,張慎才回答:“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