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克林格聞言只是笑了笑,并未糾結這個話題,額外審視了一下蕾雅·伊芙溫文甜美的臉蛋,說道:“你特意繞路回家,是出了什么事嗎?”
蕾雅莫名覺得艾爾這溫和平靜的嗓音中,透露著一種莫名的寒意,一種仿佛能隨時看透她所有秘密的寒意。
她下意識警惕起來,肢體動作和面部微表情都在宣告著警戒的敵意,她眉頭微蹙的問道:“你做的?”
艾爾失笑輕輕搖頭,“就算在你的設想中我真的無所不能,但我也不至于時時刻刻都出現在你的世界里吧?”
蕾雅撫了撫有些發毛的手臂。
實際上,在那天雨夜漫步之時看到了乘坐四輪馬車而來的艾爾朝她綻放微笑時,蕾雅的確就有“艾爾隨時都在”的感覺。
這種放在小說里也許是旖旎浪漫的劇情橋段,放在現實里帶給她的就只有詭異、荒誕和恐怖。
“我想,你心中有答案了,否則也不會繞路去黑曜石街區。”
“你果然知道!是你做的!”蕾雅瞬間驚醒,那雙漆黑的墨瞳直勾勾的盯著艾爾。
艾爾微笑不語,同樣目光灼灼的看回來。
在彼此對視的、越發焦灼的環境氛圍中,蕾雅緩緩嘆息一聲:“你休想用這種方式,來挑撥我與教派的關系,來動搖我心中堅定的信仰。”
“你和我認識的另一個只會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女孩不一樣,你只會相信你的心聲,那么這一次,你的心聲告訴你的就不會是正確答案嗎?”
“不論你想做什么,你都休想!教派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不會!我們遵守的是神之律法,我們謹言慎行、如履薄冰,我們為了心中崇高的理想,甘愿承受世俗的罵名與母神決裂,這是我的堅持,也是教派的堅持。”
艾爾再次低頭笑了笑,沒再說話,低頭將餐碟收起,伸手一揮,吃剩的杯盤狼藉就自動清洗成了最干凈的模樣重新回到了它們各自的柜櫥里。
而蕾雅似乎有些受不了艾爾這個淡然到似乎將所有事情都預料在內的模樣,憤憤然的說道:“你可以懷疑我的頭腦不如你,但不能質疑我的信仰!”
“蕾雅女士,你要講道理。”艾爾嘴角勾勒起淡淡的微笑,“我自始至終從沒提過,這件事情和你們秩序教派有任何的關系,我甚至不清楚你具體都看到、又發現了什么。
“當你在這里試圖與我辯論信仰的崇高偉岸時,說明你的內心已經產生了動搖,人都是喜歡嘴硬且擅長嘴硬的,不是嗎?”
蕾雅如遭雷擊,隨著艾爾的聲音柔和平緩的傳來,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變得越來越難看。
最終不再說話,將那雙漆黑的墨瞳,以及那張溫文甜美的臉蛋都遮擋在了黑色絲織軟帽下面,隱藏在高高扯起的衣領里。
就連兩只手,也緩緩縮進了灰色風衣的口袋里,許久未曾說話。
艾爾也沒有開口繼續咄咄相逼,而是揮手招來今日份的報紙,繼續慢條斯理的看著德恩的新聞,那張英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表達。
如此,沉默了好一會。
蕾雅低垂的腦袋緩緩揚起一些,她微微咬牙,遮擋在軟帽下面的眼睛似乎有些泛紅:“你早就提前預料到了這一切,對嗎?”
艾爾沒有回答,繼續看著報紙,手指放在唇邊低低“噓”了一身,“稍等,這則新聞有點意思。”
蕾雅卻并沒給他看完新聞的時間,反而顯得有些惱羞成怒的站起身,彎腰一把將桌子對面被艾爾抓在手里的報紙給搶過來丟在地上。
然后,她以非常認真的分析口吻說著,似乎只要不看透了艾爾隱藏著的“大計劃”,她就會很痛苦。
“從西斯波特開始,你就編織起了一張大網。
“雖然我到現在也不清楚你在西斯波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但你在‘災難場’入侵事件中,一定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一定的!
“而我察覺到教派可能存在重大問題的伊始,是因為接下了保護泰德的教派任務,是因為泰德看到了那封來自西斯波特的信產生狂怒與我爆發口角、我主動選擇放棄任務。
“而接下來的事情是,他的下一個保護者,一位教派的造物秘師,不僅接下了這個保護任務,還接下了泰德那個荒唐的屠殺普通人的委托!
“若非西斯波特還在費特南的封禁中,或許現在泰德的那些目標,已經一個不剩了!
“過去的教派,過去信仰教派的秘師,是絕對不會接這種委托的!
“從你在馬車上與我照面開始,你就覺得我是個合適的突破口,你想利用我的這種懷疑,對教派下手!
“這就是你的真實目的!”
艾爾推了推右眼上的單片眼鏡,“蕾雅女士,你的想法很有趣,也許真是這樣,誰知道呢。”
沒有從艾爾的臉上發現絲毫破綻的蕾雅,再度低下頭去:“這不可能!我不會背叛教派,你也休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突破口。”
艾爾不再傾聽蕾雅的話,反而將手伸進馬甲夾層,掏出金殼懷表,按開看了一眼時間,然后,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朝著窗外與這里相隔著大半個街道的一個旅館房間望了過去。
他笑了笑,微微頷首,十分禮貌。
……
艾爾視線所指的“安普斯旅館”,1016號房。
一男一女兩個人,身穿著深紫色的皮質長袍,左肩有著一顆瞳孔深藍、帶著細密血絲的眼睛作為主體的徽章圖案,她們正面對面坐在書案前,手持羽毛筆,在面前的紙頁上做著記錄。
「目標在青檸檬街29號的住房里,與女伴蕾雅·伊芙吃了晚飯,氣氛從親切友好、很快轉入劍拔弩張。」
“小布,他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有著嬰兒肥小圓臉的艾米·格蕾停下記錄的動作,一面將旁邊洗的晶瑩剔透的葡萄摘下兩顆丟進嘴里,一面抬起頭,詢問對面的布萊恩·西蒙斯。
“不用懷疑,從我們來到這里開始,他就發現了,之所以現在才表露出發現我們的樣子,也許……也許只是想和我們打個招呼。”
布萊恩做出了很荒誕但又很符合邏輯的猜測,繼續低頭做著記錄。
他們的羽毛筆是觸媒,隨著書寫記錄,無形的規則力量會將消息傳遞出去。
“就和他在風暴中摘下禮帽,和你姐姐打招呼一樣?”
布萊恩短暫沉默了一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些許黯然,但迅速就調整過來的說道:“是的。”
“真是個奇怪的人。”艾米單手托腮,“奇怪而可怕的人。”
布萊爾沒有回應,繼續做著記錄。
艾米想了想,突然說道:“咱們這樣遠遠地觀察做記錄,不會有什么效果的,我覺得應該更靠近一些,最起碼也要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么,都具體做了哪些事情吧?
“要不然,成天記這些‘目標在看報紙’,‘目標吃了白面包、喝了紅酒’的內容,我都快悶死了,好無聊。
“反正他也發現了,不是嘛?”
布萊恩偏冷色調的臉上不由露出一聲低笑,他罵道:“笨蛋。”
“有什么問題嘛?”艾米不以為忤的笑著反問。
“你怎么不說,因為他發現了我們,我們干脆上門去做他的室友,吃他的飯、喝他的紅酒,和他一起看報紙呢?”布萊恩一絲不茍的做記錄,嘴里嘀咕說著。
“也不是不行呢~”艾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布,你終于又會開玩笑了,這幾天你跟個木頭一樣都要嚇死我了呢。”
布萊恩閉上嘴,心里感謝了一下對方的好意,面上卻恢復沒什么表情的模樣。
正這時。
窗邊的短桌上,安靜擺放著的打字機忽然無聲的動了起來,內里夾著的白紙一行行的打出了嶄新的字。
“來活了!”艾米百無聊賴的表情明顯興奮了許多,快步走到打字機前,將紙抽了出來,掃了一眼。
「人流交織的黑曜石街區上,微笑款款的她忽然七竅流血,她的美貌笑容、她的玲瓏身段,她波光粼粼的魚尾,在清晨的陽光下,一片片崩散成為骯臟腐朽的肉塊,流淌進了溫泉池中。
「德恩市長莫羅先生的夫人斯里蘭卡女士,就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清晨里,以同樣的死法,死在了自家的浴缸里,浴缸里流淌的血水、內臟,與腮體、鱗片,也如那噴泉一般,漣漪波動,層疊起伏。」
「這段凄美的故事告訴我們,美人終有一日將成為紅粉骷髏。」
艾米嘴角抽了抽:“愛麗絲這個白癡,明明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情,非要寫的像小說一樣。”
她將紙頁遞給布萊恩,在布萊恩飛快掃過一遍后,他們幾乎同時開口提出了一個詞組——“秩序教派”。
二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分析起來。
“目標和秩序教派交往密切,他的女伴蕾雅·伊芙根據種種證據與機密情報結果表明,是出身秩序教派。”
“目標就算不是出身秩序教派,也一定和秩序教派接下來在德恩城的圖謀有關系!
“他要做什么?西斯波特的‘災難場’降臨事件,會不會在德恩城重演?”
布萊恩短暫沉默了一下,還是選擇為之辯解一下:“艾米,西斯波特的事件根源還是兩種‘隱秘’的融合可能帶來的沖突,目標救了西斯波特,救了……姐姐的生命。”
“生不如死,也叫救命嗎?”
“艾米!”
“好,我不帶那么濃重的主觀色彩,但這次的事情怎么說?沉寂了近三百年的秩序教派為了以‘墮落之災的拯救者,血色中的新秩序’的姿態重臨四國,要先在德恩城乃至是四大帝國內掀起一連串的血色恐怖案件,這只是個開端,小布。”
艾米聲音高了八度,“你說目標不打算摻和進來?怎么可能!小布,醒醒吧,他和秩序教派的人一樣,就是偽裝成人畜無害的教會信徒的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