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回頭堡，堡門緊閉，臨陣以待，就等著海賊們殺上門來。

中午時分，沒有讓人失望，海賊們的大船，出現在了鹿回頭堡外頭的洋面上。

昨晚何喬等人夜襲奪船，其實并沒有暴露身份，但是海賊們不傻，這塊地面，除了這個鹿回頭堡，還有誰敢捋他們的虎須。

相比于幾日前的那場敗仗，一艘海滄船的被奪，更令林八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馬沖進鹿回頭堡去，把堡中的人扒皮抽筋，碎尸萬段。

對于海賊們來說，海船就是他們的命，是他們賴以在這海面上縱橫來往的命根子。

沒有了人，還可以去劫掠，去拉壯丁，但沒有了船，那等著海賊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鹿回頭堡奪船的行動，無疑已是觸犯了海賊的逆鱗，觸碰到了底線，如果先前敗仗的事，還可以隱忍，如今這仇，卻已是不死不休的死局。

你要奪我的船，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海賊船氣勢洶洶，云集于海面上，只是原先十幾艘船中，少了一艘海滄船這樣的大船。

海賊船下碇之后，海賊們放下小舢板，先是派出數十人的海賊搶灘登岸，占住了灘頭陣地。

然而他們是多慮了，鹿回頭堡的人只是遠遠觀望，并沒有出來突襲，阻止他們登陸的意思。

隨后，六門虎蹲炮，被海賊們小心翼翼的搬下了大船。

虎蹲炮并不重，一門也就四十斤，一個壯漢都完全拎得動，所以是山地野戰的利器。

昨天在攻打羊欄寨的時候，虎蹲炮殺傷眾多，讓海賊們嘗到了甜頭，所以今天同樣準備用在鹿回頭堡上。

鹿回頭堡上有虎蹲炮，他們已經知道了，上次一招不慎，被對方開炮折損了不少人手。

如今自己的炮比對方多，也該讓自己狠狠轟它幾炮，讓他們嘗嘗滋味。

海賊們的動作，自然被鹿回頭堡上的眾人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海賊從大船上搬下了好幾門火炮，大家都有些緊張擔心起來。

袁文弼則是神色若定，安慰眾人道：“不用擔心，咱們的炮比他們打得遠，又是城上打城下，占了便宜，不足為懼。”

虎蹲炮這種火炮，只適合于山地野戰，以及水中近戰，但若用來攻城，那就實在用錯地方了。

它的那些數量眾多的鉛鐵小丸，對城墻的殺傷力幾乎為零，若是用來殺傷城墻上防守人員，那也得靠近了打才行。

但是，袁文弼會允許他們的火炮靠近嗎？

海灘上，大部分的海賊都已經下了船，列陣完畢，站了黑壓壓一片。

明顯可以看出，這次海賊是動了真格，精銳盡出。

當然，賊首林八也沒完全昏了腦袋，在船上還是留了一部分留守人員的。

一陣海螺聲響起，海賊們的隊伍開始向著鹿回頭堡緩緩移動了過來。

這次海賊的隊伍沒有像上一次那樣，一窩蜂的沖鋒，而是徐徐而動，看似頗有些章法，看來海賊中也不是沒有能人，能夠茍延殘喘到現在，并不全是僥幸。

而且這一次，走在前頭的是幾排刀盾兵，個個身上披甲，手握藤牌木盾，明顯是用來打頭陣的精銳。

后面的弓手，火槍兵，以及砍刀手，投矛手等等，跟隨在后。

幾門虎蹲炮，則被保護在隊伍中間。

堡墻上，一身全套小號甲胄裹身的袁文弼，被同樣一身甲胄的幾名親衛護擁著，密切觀察著城下海賊的動靜。

其他親衛各自領著莊丁，緊守城墻，氣氛一片肅穆，頗有大戰來臨的架勢。

有了上一次擊潰大敗海賊的經歷，現在這些莊丁們顯得沉穩了許多。

在距離堡墻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海賊的隊伍停了下來，沒有再急于前進。

幾名虎蹲炮，被放置在了一個山坡高處陣地上，幾名海賊的炮手開始裝填彈藥。

現在這個距離，離城頭有三四百米，已經夠得著虎蹲炮的射程范圍了。

當然，袁文弼是不可能讓他們就這么輕松開炮的。

堡墻上，袁文弼立刻命令，張璉，曾一本的兩門虎蹲炮，瞄準海賊的虎蹲炮陣地，目的就是要先把海賊的虎蹲炮打掉。

還有兩門虎蹲炮，則暫時按兵不動，準備應對海賊的沖鋒。

之所以多出了兩門虎蹲炮，是從那艘繳獲的海滄船上搬下來的。

經過一番短暫的調整之后，堡墻上的兩門虎蹲炮率先開火了。

“轟——轟——”

隨著炮響，堡墻上冒起了兩股濃濃青煙。

這兩炮都打得有點歪了，沒有打中海賊的虎蹲炮，但也有幾個倒霉的海賊被帶走了。

不過這也屬正常，這年頭能一發就命中目標的火炮，只能說是中了大獎。

這兩炮也有試炮的成分，很快炮手們開始加緊重新裝填彈藥，張璉，曾一本則對火炮仰角做著一些微調。

“快，快開炮！”

看到堡墻上的虎蹲炮開火，海賊也呼喊著趕緊開炮。

“轟——轟——”

海賊的六門虎蹲炮，也開始相繼發射。

堡墻上的守兵已經依著吩咐矮身躲在了墻體下，海賊的這一輪炮擊，效果了了，只是聽了一個響。

“大當家，要不要叫大伙兒沖一陣？”

在后方一處高地觀陣的幾個海賊頭目，簇擁著賊首林八，提著建議。

林八猶豫了一下，卻搖了搖頭。

先前攻打羊欄寨，隊伍就有了一些損失，現在就剩下這點精銳人手，他不想一下梭哈出去冒險。

“先用火炮試一試。”

然而他很快就會為這個決定而后悔。

“轟——轟——”

堡墻上，守方的兩門虎蹲炮再次開火了。

這一次效果不錯，正好打進了海賊虎蹲炮的陣地，在鋪天蓋地的鉛彈席卷下，海賊的炮手一下就倒下了八九個。

以虎蹲炮的火力，很難直接摧毀敵方的火炮，但是，清除對方的炮手，同樣能讓對方的火炮啞火，或者因為沒了熟練炮手，變得沒有準頭而威力大降。

這兩炮，讓海賊損失了八九個熟練炮手，確實是傷筋動骨了。

在火炮陣地指揮的海賊頭目僥幸逃過一劫，看到陣地的慘狀，眼都紅了。

“快，快放炮，對著他們城墻上的火炮打！”

“轟——轟——”

海賊們的虎蹲炮也再次開火，這次勉強只有三門炮開火了。

這次炮擊結果，再次聽了個響，只有一門火炮打上了墻頭，但有城墻的保護，守兵基本是毫發無損。

“轟——轟——”

堡墻上的兩門虎蹲炮再次開火了，鋪天蓋地的鉛丸，再次席卷了海賊的虎蹲炮陣地。

海賊的虎蹲炮陣地一片狼藉，哀嚎聲四起，損失慘重。

這一次，連那個陣地指揮頭目，也撲倒在地上，死活不知了。

后方觀陣的賊首林八看到這一幕，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起，看上去猙獰可怖。

“大當家，還是讓大伙兒沖一下吧……”

有一點主見的海賊頭目又開始建議。

“啪——”

這位提建議的海賊頭目隨即便挨了一記重重的大耳刮子。

“蠢貨！你沒看見，城頭上，還有兩門虎蹲炮始終沒有開火么！”

林八破口大罵，其他海賊頭目一時都不敢作聲了。

這仗好像是沒法打了，真要強攻，即使能攻下來，己方也要傷筋動骨，損失慘重。

“命令隊伍后撤兩百米，再叫人去大船上，把那兩門大將軍炮搬下來，我要用大將軍炮轟他個稀巴爛！”

林八氣急敗壞的下達命令，先前因為大將軍炮笨重，搬運不便，并沒有考慮拿來使用，現在見到虎蹲炮攻城不利，便發狠要動用這重炮威力了。

他口中說的大將軍炮，實則并不是真正的大將軍炮，而是一種明朝仿制的重型佛朗機炮。

佛朗機炮又叫子母炮，分母銃和子銃，子銃可預先裝填好彈藥備用，戰斗時輪流裝入母銃發射，因而提高了發射速度。

這基本就是近代金屬定裝彈藥的原型，一個子銃，就是一個大號版的金屬子彈。

跟將軍炮有三將軍，二將軍，大將軍，無敵大將軍一樣，佛朗機炮也分各種型號。

一門“無敵大將軍”重達千斤，同樣也有重百多斤，幾十斤重的小號佛朗機炮。

林八命令海賊搬下船的這兩門“大將軍炮”，重約五六百斤，屬于重型佛朗機炮，比較適用于水戰，明朝水軍戰船上就大量裝備了這種仿制佛朗機炮。

海賊們暫時退卻了，同時，他們從大船上搬運“大將軍炮”的動作，也瞞不過堡墻上的眾人。

那需要十數人合力才能抱起來的重炮，讓眾人看了，不寒而栗。

跟眾人開始擔心，面有憂色不同，袁文弼卻并不太擔心。

佛朗機炮這種火炮，可是需要子銃來打的，他并不覺得，這群沒有補給的海賊，有多少“子彈”的儲備，估計打幾發就沒“子彈”了。

而且，佛朗機炮的子銃裝填的基本還是霰彈，對人員殺傷力巨大，但對于城墻這樣的堅固防御設施，殺傷力就不是那么大了。

過了一會兒，海賊們已經從大船上卸下來兩門大將軍炮，用小船裝運上岸，并在岸邊炮車上組裝了起來。

隨后安裝好的兩門大將軍炮，便在炮車的帶動下，一直來到離堡寨城墻還有一里多外的距離，才停了下來。

這個距離，城墻上的虎蹲炮已經鞭長莫及，而這卻是這大將軍炮的有效射程。

林八親自來到兩門佛朗機炮的面前，朝炮手面授機宜。

“你們給我瞄準了墻頭上的虎蹲炮打，打好了，老子重重有賞！”

那幾位殘存下來的海賊炮手心里發虛，這么遠的距離，他們實在沒把握能把對方的虎蹲炮給打掉。

事實上，他們操作這種大將軍炮的實戰機會實在不多，缺乏實戰經驗，能不能打中，只能聽憑天意了。

更讓他們吐血的是，堡墻上的人，把城頭上原本的四門虎蹲炮，卸了兩門下來，這樣一來，他們現在只有兩門虎蹲炮可打，撞大運的概率一下少了一半。

讓人卸下兩門虎蹲炮的命令，自然還是袁文弼下達的，他猜到海賊的目標多半就是城墻上的虎蹲炮，即使不是，虎蹲炮放在城頭目標太大，卸下來也可避免給對方增添戰功的風險。

反正虎蹲炮輕便，拆卸和安裝都方便。

至于為什么還留了兩門在城頭上，那是為了防止海賊們突然發動沖鋒，所以還要保留一定的威懾力。

看到海賊要發射佛朗機炮了，袁文弼下令眾人都躲到城墻掩體之下。

“轟——”

海賊的大將軍炮發出一聲巨響。

朝著遠處觀察的海賊炮手發現，這一炮打在了堡寨的中部城墻上，打得磚石碎片橫飛，但也僅此效果了。

以佛朗機炮的威力，想要一炮把磚石城墻轟塌，并不現實。

這一炮只是試射，在佛朗機炮的炮尾設有轉向用的舵桿，可以調準炮管方向，炮管上有準星和照門。

有經驗的炮手，可以根據試炮效果，調整火炮射擊參數。

在海賊的炮手調整一番之后，兩門大將軍炮正式開火了。

“轟——轟——轟——”

連續不斷的隆隆炮響，響蕩在鹿回頭堡的城頭上空。

佛朗機炮的母銃和子銃，就相當于槍和子彈的關系，子銃的彈藥預先裝填好了，只要不斷換上子銃，就能持續發射，

而且佛朗機炮的散熱快，保證了它的射速。

堡墻上，無數鵝蛋大的彈丸和磚石碎片四下橫飛，劈啪作響，即使守兵都躲在城墻掩體之下，依舊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傷亡。

不知是海賊炮手的幸運還是不幸，接連幾發炮擊過后，城頭上的兩門虎蹲炮，被打飛了一門。

等外面的炮擊聲停止之后，躲在城墻后的眾人才敢紛紛站起身來。

袁文弼被幾名親衛護住，這一輪炮擊倒是安然無恙。

他知道，海賊應該是沒有“子彈”了，連忙吩咐人重新把兩門虎蹲炮給安裝上墻頭。

接下來，很快人員傷亡情況也出來了，傷了有六七人，無人死亡，雖然被打廢了一門虎蹲炮，但這個結果已經很不錯了。

堡墻外，賊首林八對于這一輪的炮擊效果，顯然并不滿意，費了那么多炮彈，竟然只打掉了一門虎蹲炮，估計傷敵情況也不樂觀。

當他看到，城墻上又推出了兩門虎蹲炮，都快吐血了。

“繼續打，給我狠狠的打，把他們的虎蹲炮都給我打掉！”

他氣急敗壞的朝著幾個海賊炮手咆哮，然而得到的回答卻是，火炮炮管太熱，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炸膛了。

更關鍵的是，子銃沒有了，都打光了。

聽到這個答案的林八，只能一臉懵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