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十二月二十四五，李樣為著賀禮的事，去找二程做參謀。

陸六胡同二號院子。

二程身著長袍，坐在客廳里，用茶水簌口喝下，沖淡口腔中殘留的酒氣和身體上的疲憊。他最近是連番的在那群雇員間跑動，在眾人前維著笑臉、打著彎繞。

他有些不適，預備著稍后先回家一趟，再去舞廳接著應酬那群不知滿足的‘碩鼠’和庸人。

哼！真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次見的雇員全是些只有小權小勢的，可把威風卻做到極致了，做派比掌著經濟的官兒還夸張，到處拿喬，處處伸手。

二程嘆了口氣，去揉自個的額角。

談吧談吧，也只能談條件了，只希望不要再多事了。他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李樣和他說‘我有個計劃’這句。

李樣一有點子，受苦的準是他！

二程曾因他的位置而感激李樣，現在也因地位導致的忙碌而有些埋怨。

李樣推開了客廳的門，冷風和他一齊竄了進來。

二程放下按壓額角的手，轉頭，帶著恭敬站起身來。“東家？是發生些了什么？”他臉上充滿疲憊，還有些疑惑。

也不怪他問，李樣腳步頗有些急匆匆的樣子，臉上表情卻不咸不淡的，沒了平日一直掛著的溫和，一看準沒好事。

“就是有些事兒像問問你，不是大事，坐吧，坐。”李樣按二程的肩膀，讓他坐下，接著連外衣都沒來得急脫，直到另邊落坐。

二程沉默的看向李樣。

“二程，你娶過親、有經驗，來幫我琢磨琢磨，如果是你要送準丈人壽禮，該送什么好？”李樣了當的開問。

二程愣了愣，“我們那兒送東西嗜好寓頭，我當時是送兩條二斤以上的鯉魚、兩只雞，還有一瓶酒和二兩重的好煙草…”他頓了頓，“東家，我不是北平的人，不太了解關于北平的這些門道規矩。可能這兩地方有些不同。”

“沒事，就起個參考意見。待會我問問其他人。”李樣擺手，不再問這些問題，反而追問起打點的事項。

二程坐直，開始認真的匯報起來，二人陷入了討論中。

……

西安門大街，人和車廠。

一切全還是舊模舊樣，看著像還沒預備開始，又或是缺了人手。

李樣走了進去。虎妞打扮得很齊整的在柜臺，瞧見他來，面上驚喜的露出笑，卻沒和他多搭話。

虎妞指了指里頭。小聲說，“老爺子在里面呢。”有劉四爺在，她收斂起勁兒，沒多張揚。

李樣點了點頭，右手拎著些麻繩綁一起的酒，直接進去。

劉四爺正在屋里坐著喝茶，他面前放著個白暖爐子，往上呼呼的冒著火。見李樣穿的有模有樣的走進來，他倒有些愣相，大圓眼在李樣的新料馬甲上轉了轉，說：

“你這小子現今可是發達了？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啦！算算，你有多少天沒來了？新行當的事兒怎樣？”

李樣笑笑，他難得的在劉四面前有些莫名的尷尬。“發達不敢說，只是手頭寬裕了不少，這不，特意提著酒來看您。”李樣提了提手中六瓶綁在一起的酒，“全是正陽樓的好酒，正適合冬天喝。”

李樣沒等劉四爺接話，就把酒擺放在桌上。

劉四爺更稀奇，他認識祥子三年多了，那么多大宅門，愣是沒改了祥子的習慣。

劉四一向認為祥子是在新環境中一直能保持著舊習的那種鄉下漢子—勤快能干，兼有口拙樸實。

“看來新行當鍛煉了你不少，你小子現今也會說起好話來了？”

劉四爺的語氣沒有表明對此看法好與不好，他又接了下去。“酒我收下了，謝了你的禮！”，劉四說話有股熟稔的意味，“這下來了也正趕巧，看日子沒？告訴你，二十七我生日，要在車廠搭個棚呢，請請客，到時可別忘了來。”

劉四沒教祥子留下幫忙，因著今時不同往日，他明白人在擺脫了原本的階層后，是再也不愿他人像先前那樣看待自個的。

畢竟要是越了階層，活得還像原先那般，那這階層不就白跨了？

劉四是從底層硬生生殺出條路來，才成為如今的劉四‘爺’，而不是虎四，他心里最清楚這個。

李樣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他站的有些拘謹，只盡量不顯出來，“四爺，我肯定來，您這可需要幫手？我手底下可有不少人閑著呢，可以過來搭搭棚子，打打下手什么的，也不礙什么事。”

劉四眉梢立了一半，他搞不清祥子打得哪門子主意，是單純好心好意還是另有其他？半響，劉四才笑笑，向院中指了下，“也好，他們這些個都不可靠，我不愿教他們瞎胡鬧，你管的人應該不錯，教他們來幫幫忙，到時候多給擺上一桌半桌。”

“就這么說定了，我待會就教他們來。”李樣打完招呼，達到了目的，加快腳步離開了。

只留劉四在這邊思量著，他的目光，飄向了在李樣來時，一直出奇安靜的女兒上。

“哼！”

茶碗落在了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