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天漸漸冷了下來，路旁的枝葉上早晚都掛著白霜，路上的人們匆匆的吐露著霧氣，把自己的雙手都蜷在袖子里磨搓著，尋找著那剩余的一絲熱意。

西城區阜成門二條路的某個院落里。

有兩個人正在吃涮羊肉和餃子。

桌上擺著分格的銅鍋，底下炭火正旺，銅鍋的右邊是兩小盤餃子、三五碟羊肉和蘸料，還有一壺米酒，它與其說是酒，倒不如說是甜飲料。

今兒是立冬，俗話說“立冬補冬，補嘴空。”當天富裕點的北平市民都會買點羊肉來涮或包頓餃子，好好犒勞自個這一季的辛苦。

托了二程這個有家室男人的福，李樣也能跟著吃到二程妻子包的酸菜豬肉餡水餃。

他們穿著羊絨做的衣褲，外邊套著長衫，李樣著藍，二程著黑。熱氣在這個院子里氤氳著，吃到興起，李樣額角辣出了薄汗，還把扣子解開了一兩個。

“旅館、場地定好了沒有？”李樣端碗喝了兩口米酒，放定桌面，問著二程。

二程咽下嘴里的羊肉，“已經定好了，住宿是套房，雙間可住二人，一元一天，定了三天十二套。如果退房，房錢可退三分之一。場地的傭人、服務都是現成的，一天三十塊大洋，定了三天。”

此時距離李樣的座談研討會邀請登報已過了二天，距離開辦時間還有三天，花了一千塊的廣告費，有什么效果卻只能等時間驗證了。

誰讓這個年代的信息傳遞不易呢，相距太遠的人們，信息傳遞完全是單向的，很難有什么即時反應。

李樣在登報的研討會邀約上，注了時間、地點，還包圓作家學者們的住宿和路費。就算是這樣，關于能邀請到哪些人，他的心里還是有些沒底。

研討會的主題是礦石與自然。作為人文類研討會，著實不會很吸引人。但寬厚的條件應該能吸引來地理學者。

“嗯，那就好。”李樣吃了口餃子，沾了辣椒醋的酸菜豬肉水餃很是開胃。

“東家，東榆樹坪村北山附近山頭的主人們已經找到了。”二程這些天往檔案局使了點‘力氣’，很容易的就找到了需要的資料。

北山很廣，但靠近村莊的山幾乎都有主，這些買下就需要人為去談判，無主的那些，已在政府部門那花60兩黃金買下，現在那些無主山地的所有權已歸了東李礦業公司。

“不錯。”李樣吃足了，他放下筷子，從口袋里拿出張手帕來擦了擦嘴。“下一步，你的任務就是收購這些土地，爭取在礦業公司入駐的消息前買下。嗯，盡量給他們一個豐厚的價格。”

“是的，東家。”二程應下。車夫兄弟會的成員訓練了得有一個星期，其他的不說，至少規矩學會了不少，槍也會使。只要少說話別露出那一口沒變音的童腔，帶著他們去，瞧著也挺唬人的。

李樣滿意的拍了拍二程的肩，“等事情辦好了，礦場收益給你五個點。”

“謝謝東家。”二程臉上驚喜，他會更加盡心竭力的報答李樣。

李樣揮了揮手，讓二程不用說這些。他準備轉身出門去遛遛，先拿自己的匯單，再順便給車夫兄弟會的成員買冬衣。

散步到了郵局，李樣找著了他的郵件，拆開，里面是申報六十塊大洋的銀行匯單。他笑了笑，曾經這筆錢對他很重要，但現在不是了。

李樣把匯單疊好，走到北平南區的一處破舊的濟貧院，把匯單從門縫里塞了進去，他正準備敲門，想了想，又從口袋里點出二十八張五元面額的銀元劵，也塞了進去。

李樣敲了敲門，確保里面的人能聽到響聲后，他就走了。

沒多久濟貧院小門打開，里邊的一個灰衣婦人苦著臉習慣的低頭看向地面。

濟貧院就是這樣，時不時門被敲響，開門不見人影，地上卻躺著個嬰兒，好點的用棉被裹著，里面塞著信、錢或者一些個小玩意兒信物，不好的，只有個光溜溜臍帶還拖拉著的嬰孩。

她驚訝的發現地上并沒有躺著一個棄嬰，眼神在地上巡視了會兒，發現了匯單和鈔票。

灰衣婦人把這些財物收了起來，“看來今天遇上了好心人。”

可以給孩子們多添一件冬衣了，她高興的想。

另一邊。

李樣已走出了很遠，他到成衣鋪買上二十二套質量極好的成品冬衣，只不過花了二百來塊，登記好信息，等下次讓大有帶人來拿。

李樣平時的活動區域并不在北平南區，今兒特意過來了一趟，才發現南區的流浪漢很多，也許是巡捕不太管南區的緣故，這兒的流浪漢們蜷縮在四處沒有污水的屋角旮旯地，大多穿著破舊，身上裹著好幾層破布、報紙。

這些人是最悲慘的那類人，因著兵禍糧災逃離了家鄉，來到了北平，原以為能逃離災難，可是，身無長物又沒有余財，在北平，又能怎么樣呢？

他們現在只是一具具會喘氣的尸體。只知道早上醒來如若沒能凍死，就去救濟粥廠討碗粥喝，

活著就是為了喝粥，喝粥就是為了活著。

直到哪天運氣好，凍死一了百了。冬天快到了，他們的運氣也快好起來了。

這就是他們的現狀。

李樣摸了摸懷里揣著的擼子，他今天身上攏共帶了一扎鈔票，已經花去了一小半。剩下的這些，他給見著的、還活著的流浪漢，每人給了兩張五元面額的現鈔，就當是冬至的禮物吧。

五六個小銅子就可以在北平的雞毛店住上一晚，兩塊大洋在典當店也能夠買到勉強御寒的棉服，小米市價兩分五厘一斤，這點錢足夠他們度過面前的難關，至于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李樣只能祝他們好運了。

也有不知好歹的流浪漢，想趁李樣派錢時上來搶奪，李樣把腰間的槍一拔，他們也就沒了動作。

李樣也能料到這種場景，他不會在沒帶槍的時候，一個人大咧咧的發這種善心，“窮生奸計，富長良心。”臨近生存邊緣的人們很難保持住底線。

他一面感慨，一面帶著第一次如此空蕩的口袋離開了這兒。只遺下滿地的感激和警惕。

我會改變這一切的，等著吧！

李樣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