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了幾天，老爺子終于要來了。

李樣他是親自去車廠請的劉四爺。他把之前在壽席上預備送的重禮，再加些酒水糕食拎上。姿態上倒有股不卑不亢的味道，加上或許是虎妞近日的吹風還算努力，老爺子答應了。

李樣特地租了輛汽車，下午，二人一同去的宅子。

路途中，劉四爺很是沉默。

他覺得祥子真不錯，可是，哼！女兒近日給他耍的心機，劉四全看在眼里，女兒討好的是自己，可自己卻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想到辦壽席時，那連夜搭好的壽棚、全新的麻牌唱匣、六塊貼臉的禮金，對李樣的些好奇，還有那么群使他感到孤獨的小孩，他劉四是決計不會應這個約的…

吱嗤—

這輛李樣租的福特T型汽車，渾身有著流水線般拉風的造型，而且它的速度也不亞于造型。其沒讓劉四爺有接著思考的余隙，就把二人送到了地方。

“四爺，這就是我最近的居所?！崩顦酉认萝嚕_劉四那邊的車門。劉四沒有說些什么，只是下了車，慢慢的看著。

一座在西區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估摸著若是掏空虎妞手里的零花，再湊個二三百也能買下來，只是位置上，西區什么時候愿意把房產賣給這么個人了？

北平的人們多默認西區住教師醫生等職業，其房屋的出賣是有隱形門檻的。

劉四爺的迷惑增加了。

李樣拿鑰匙開了院門，雇的人他給休了半天假，不然讓劉四爺看到誤會了可不好。

劉四爺仍舊沉默著，不知道是玩什么無聲的策略來壓人，還是真的無話可說。

進到院子，再打開書房，李樣把劉四爺迎了進去，請他入座。

劉四爺的圓眼在各處都轉了轉，也不吭聲。

等開好了爐子，李樣從毛玻璃酒柜上層，抽出兩支酒擺在桌上，他自認是氣氛到位，開了口。

“劉四爺，您應該清楚我今日請您來的意思?！崩顦有χ_口，手里還拿著被擰下的瓶塞，正給二人都倒上一盅酒。

劉四他哪能不清楚這點，只是一直裝著糊涂，等祥子先開口?，F在他有了機會。

“祥子，或者說我該叫你李樣？”劉四上下打量著這個他也許不再熟悉的漢子。祥子的壽貼和拜貼名諱上都留得李樣二字，劉四不知道這是祥子發家后新改的大名，還是原本的名字就叫李樣。

像車夫這般三教九流都可做的行當，流動性大，地位又低。車夫們用不上自己的大名，外人也一般都喊上外號。久而久之，可能連他們本人，都不清楚自個的大名叫什么了。哼，在北平，做窮人連個名字都守不住。

這也是他原先看不上祥子的因素之一。

“四爺您愛稱呼我什么都成，只要您愿意聊聊?！币妱⑺臓敳淮畈?，李樣也繼續談著，反正他有時間。

“說說，你想聊個什么？”劉四沒什么大的怒火，只是現在待李樣親切不起來。他著眼附近的一切，有些疑慮。

李樣把老頭子的疑慮收在眼里，他把酒端到劉四爺面前，像是招呼個親近的長輩?！澳鷩L嘗，這酒甜絲絲的，喝著感覺不錯?！?

“不用套近乎，坦徹的談談吧?！眲⑺淖陂L沙發上，手朝著屋子各處指指，“你在哪發的財，能置辦下西區的院子，還有這套怪模樣的家裝？”

李樣眼里合心合意的裝潢，在劉四爺眼里，著實有些太西式了。處處都透著怪樣，他推崇改良是為了進步，可真心喜歡不起來這些，也就書房的方桌書畫在他眼里還像個樣。

不過劉四爺也清楚這些怪東西應該不算便宜，觸感良好的沙發，相當亮的方燈還有那帶玻璃的小柜，都可以彰顯李樣是真發了家，而不是裝面。

他現在就想先弄清楚李樣是怎么做到這些的。如果李樣沾了壞，那他決計是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再也不教女兒和李樣來往。

但如果是其他的因素，那就有很多余地了。

他因著最近的事，對李樣和虎妞的事在心底也沒那么抵觸，最多是…有點孤獨意味。老頭子活這一輩子了，全勞勞碌碌，又費心費力的。最終還是抵不過要孤家寡人，所以他明白該怎樣去做，就是還有些別扭。

劉四這下嚴肅著臉，等著李樣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