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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東家的求娶

  • 賜卿良辰
  • 月落
  • 2964字
  • 2023-09-28 14:24:56

沈連翹沒什么能耐,但是記性不錯。

她記得暮色下的城門旁,這只手掀開車簾的樣子。

一樣的白皙,一樣的修長,一樣的骨骼分明,蓄滿堅(jiān)韌的力量。

而此時此刻,這只手的主人正看著她。

那是一雙好看的眼睛。

單眼皮,卻偏偏凝聚了所有的光芒。像是琉璃在陽光下翻轉(zhuǎn),透著攝人心魄的和暖。

鼻梁高挺臉頰微瘦,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筆直卻不生硬,唇色比尋常人深些,深得露出幾分明麗。

并沒有貌比潘安的那種俊美,反而因?yàn)樗聿母叽蠼Y(jié)實(shí),讓人更覺得有莫名的氣息在緩緩流動。

那氣息令人想接近卻又懼怕,明明溫和卻又威嚴(yán)。

只要看久些,就覺得器宇不凡,移不開眼睛。

他此時一手掀開竹簾,一手握著白色的瓷瓶。

瓷瓶的形狀像是老虎,上面繪著辣椒的圖紋。

沈連翹連忙起身,她學(xué)著婆婆教的樣子,草草施禮道:“東家。”

孔府東家孔佑,年二十三歲。

每年的四月十九,他都會屏退下人,自己在廚房燒一碗生辰面,然后在這里默默吃完。

因?yàn)槟莻€人或許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所以他替她吃,佑她長命百歲。

因?yàn)槟莻€人生在臟亂破敗的廚房,所以他在這里吃,就像這里是她的家。

但今日出了點(diǎn)意外。

廚房的辣醬沒了。

他出去拿,回來便發(fā)現(xiàn)面被人吃了。

吃面的人……有點(diǎn)丑。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眉毛似乎被描畫過很多次,臉上也涂了好幾層粉。

胭脂擦得很重,像是剛從跳大神的戲臺上下來。

雖然丑,但她笑得……很好看。

紅嫩的唇邊沾著湯汁,露出雪白的牙齒。眼睛彎得像一對月牙,梨渦深深,透著滿足和驚喜。

一碗面而已,也能高興成這個樣子嗎?

這就是嚴(yán)管家買來的丫頭吧。

孔佑心中的煩悶淡去,走進(jìn)廚房,把辣醬放在幾案上。

“我的面呢?”他問道。

明明看到吃完了,卻仍舊這么問。

話說出口,孔佑自己也有些意外。

他從來沒有這么幼稚過。

這姑娘果然慌了。

“原來是東家的面。”她下意識端起面碗,往他身前送了送,“還有一口。”

那是沒有面、沒有蔥花、更沒有雞蛋的一口。

湯汁在碗里打著旋,倒映出她五彩斑斕的臉。

孔佑微蹙眉頭,神情有些不悅。

不是學(xué)規(guī)矩嗎?

看來教習(xí)的婆婆不怎么樣。

沈連翹這會兒才明白自己闖了禍。

“東家稍等,”她匆忙去找面,又不小心打翻水瓢,弄了一身水,“奴婢會做面,奴婢做一碗面賠給東家。”

她會做飯。

小時候還沒能夠到灶臺,她就踩著凳子做飯了。

她燒的味道雖然不及這一碗面好吃,但總得賠人家啊。

餓著肚子的感覺不好受,她已經(jīng)深有體會。

沈連翹手忙腳亂地開始和面,卻被孔佑制止。

“不必了。”他淡淡道,“仆役吃飯的地方在后院小杌房,你別再走錯。”

竹簾掀動,是孔佑轉(zhuǎn)身離去。

“不吃了啊?”沈連翹喚了一聲,沒有回應(yīng)。

他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處,衣襟下擺繡著的云圖,隨腳步微微浮動。

真是的,欠人飯的感覺不太好。

沈連翹走回幾案,把剩下那一口湯喝了。

孔佑向書房走去。

路過花叢,路過桐樹,路過圓形拱門和一池碧水,不知怎的,他忽然停下腳步,向后看了看。

剛才那個丫頭,衣服濕了卻渾然不覺,忙著去燒飯。

對自己這般粗糙,顯然是吃過很多苦頭。

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也在吃苦。

應(yīng)該不會吧。

那家人看起來家境殷實(shí),為了感謝撫養(yǎng)之恩,他還在箱子里放了一張銀票。

從年幼的孩子那里得來財富,應(yīng)該對她多加愛護(hù)才對。

孔佑轉(zhuǎn)過身,徑直向書房走去。

今日的生辰面沒有為你吃,希望明年此時,我們可以一起。

飯好吃。

銀子好多。

吃飽喝足數(shù)銀子,是這世上最好的事了。

沈連翹把她的錢數(shù)了好幾遍。

如今她有一兩一吊五百文錢,裝在粗布袋子里,提起來沉甸甸的。

以前她偶爾得到錢,都是藏在樹上。

孔府的樹倒是不少,她住的小屋子前面就有一棵桐樹。但沈連翹左看右看,都覺得樹枝太細(xì),藏不住箱子,也不敢藏錢。

好在會爬樹的人也會爬房梁。

把銀子放進(jìn)箱子,箱子上拴著繩子,沈連翹帶著繩子爬房梁,再把箱子系上去。

穩(wěn)穩(wěn)放好,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沈姑娘,”是嚴(yán)管家的聲音,“請開門。”

嚴(yán)管家手里捧著一沓衣服。

把衣服交給沈連翹,又蹙眉看她一眼。

看到沈連翹濕透的下裙,他露出恍然的神色。

“你回來啦!”連翹接過衣服,恨不得立刻穿上。

她只有一套衣服能穿出門。

剛剛濕了,就只能自己暖干。

沒想到衣服這么快送來,她可以早些換上了。

“嗯,”嚴(yán)管家道,“回來剛見過東家,又出門買了衣服。估的尺碼,不對的話,你自己改改。”

他今日的話多了些。

“見過容婆婆了嗎?規(guī)矩學(xué)得怎么樣?”

沈連翹退后一步,身體肅立兩手相扣,放于左腰側(cè),屈膝施禮。

這是福禮,日常伺候小姐時,這樣就好了。

雖然臉上的妝容混亂,但這個禮數(shù)倒可稱得上儀態(tài)萬方。

“好好學(xué),”嚴(yán)管家難得露出贊賞的神色,“容婆婆可是給大臣親貴家的小姐教學(xué)的,哪家小姐若有幸被恩選,都要跟著她學(xué)一學(xué),才有底氣踏入皇宮。”

沈連翹笑著抿唇。

“管家的意思是,奴婢也得進(jìn)宮咯?”

“姑娘你不如先去照照鏡子。”

嚴(yán)管家說完轉(zhuǎn)身,忍不住笑出聲。

院門口的護(hù)衛(wèi)看到他笑,頓時后退一步,身子貼緊墻面。

這是怎么了?

難得見到管家笑,更難得見管家親自去給人買衣服。

沈連翹也莫名其妙,直到看見銅鏡中自己的臉。

怪不得今日大家都很和氣,原來是她自己太好笑了。

十六年內(nèi)遷入京都的戶檔,有三百二十四份。

厚厚的一沓,被謄抄下來,放在孔佑的書案上。

嚴(yán)管家恭敬地站著,待孔佑翻動紙頁的動作停下,便道:“這些都是從宜陽縣遷過來的戶檔。京兆府這些年管理松散,有些記錄模糊不清。東家您歇著,老仆一家一家去問吧。”

“不能去問。”孔佑抬起頭,把桌案上的茶盞推給嚴(yán)管家。

“也是,”嚴(yán)管家醒悟道,“不足滿月便養(yǎng)著的孩子,往往不會告知身世。貿(mào)然去問,對方未必肯說。”

孔佑點(diǎn)頭,眼中有柔和的光。

“把這些戶檔里,家有十四到十七歲女兒的先篩檢出來。再暗地里查一查,有必要的話,請媒人上門,說要提親。”

“給誰提親?”嚴(yán)管家一愣,口中的茶水差點(diǎn)噴出來。

“自然是給我,”孔佑笑了,“不然如何見到她,分辨是不是她呢?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嫁人。”

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日常都不會出門,想要見到,只能使非常手段。

還是太晚了。

但他若不能準(zhǔn)備充分,是萬萬不可進(jìn)京的。

嚴(yán)管家有些狐疑地收神,繼而搖了搖頭。

見到,也未必能認(rèn)出來吧。

那如果認(rèn)出來,就真的要娶嗎?

開什么玩笑,對方可是……

其實(shí)也不必求娶,只用想個更周全的法子。也不知道東家那么聰明的人,為何突然沖動起來。

總覺得心里亂亂的。

但嚴(yán)管家也只能無奈地點(diǎn)頭。

“都聽東家的。”

“哦,還有,”他又稟報道,“衣服拿給丫頭了,她挺喜歡。”

孔佑的臉上卻一瞬間露出追憶和悲傷的神情。

不知道那孩子如今長多高,愛不愛笑,喜歡穿什么衣服。

她出生的時候,脾氣可大了,險些引來那些刺客。

“沒找到小姐,”嚴(yán)管家猶豫著,問道,“明日的事還……”

“無妨,”孔佑把戶檔再次打開,“去做吧。”

第二日學(xué)完規(guī)矩,沈連翹沒忘了先去吃飯。

除了管家,仆役們果然都在小杌房吃。

見她進(jìn)來,他們只是點(diǎn)頭,并不多說閑話。

饅頭竟然是白面做的,菜也好吃,饅頭蘸菜水,更好吃。

沈連翹吃完飯,拿著一張紙條,有些忐忑地出門。

紙條上謄寫了箱子上的字。

那個跟她身世有關(guān)的箱子底部,刻著幾個字。

她想知道那幾個字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木料那么好的箱子,當(dāng)鋪不肯收。

她想知道當(dāng)鋪的掌柜那種又恐懼又敬畏的神情,是為了什么。

沈連翹學(xué)的一百多個字里沒有這幾個字。

夫子以前,也不肯告訴她這幾個字的意思。

但她今日從孔家?guī)韮蓚€饅頭,夫子說不定會大發(fā)善心。

“夫子,”沈連翹在宅門外喊,“學(xué)生來煮茶了。”

“你自己進(jìn)來吧。”里面是師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

怎么了啊?

沈連翹打開柴門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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